斯有罪

(一)蜕

漆黑的练武场上,终于洒进了第一道曙光,漫长的夜,终于过去。

墙外枯树上的乌鸦蓦地“丫丫”高叫起来,这一叫,倒是把艳红从昏迷中叫醒,她心里陡地一惊,下意识地往裤腰一摸,触手的却是冰凉的肌肤。她记起了昨夜那一对对贪婪的眼,一双双淫秽的手,艳红勉强移转着身躯,用力抽出昨夜对她最后一击的竹棍,忍住锥心痛楚,爬到离她最近的一具尸首。

“老李┅┅”艳红轻声叫着,他曾是何庄主手下第一把好手,如今却是利剑穿心而过,对着艳红赤裸裸的娇躯,曾经是他的梦想,现在却只能瞪大变灰的眼珠,成就他的梦,艳红从他怀里掏出金创药,在伤处敷上,一阵清凉让艳红神智更加清楚。

艳红迅速整理一下思绪,勉力拾起一杆散落四处的长矛,危颤颤的往正厅走去。

正厅门已碎裂,门里门外散布一地尸首,多半是残手缺脚,血迹飞溅四处,可见当时战斗的惨烈,艳红早已意料何家庄已无一活口,更不迟疑,直奔她平时所居的客房,幸好客房并未受到太大破坏,艳红将身体稍作清理,捡一件仆妇粗衣穿着,便待离去。

就在此时,艳红仿如听到一声呻吟,她本可不加理会,一走了之,无奈一丝儿恻隐之心,让艳红寻声而去,终于在尸堆中发现了年仅八岁的何翊。

“小少爷”艳红惊呼,赶忙抢上去将他扶起,他的胸膛被砍了一剑,也许因为是小孩,凶徒气力也偷懒,不过也够何翊受的,艳红先将金创药敷在伤口上,然后为他换装。何翊虽然小小年纪,倒也还能忍痛,一声不响的让艳红为他打点一切。

“姊姊,我们要到哪去?”何翊终于忍不住开口发问。艳红实在不知如何回答,她实是早想离开免得惹祸上身,谁知竟因一时恻隐,拖了个包袱,想何庄主待她虽然不错,毕竟也只当她是个玩物,没必要冒这大险,不过小孩毕竟无辜,丢他在此,万一仇家去而复返,岂非让他白白送命?

艳红叹了一口气,“唉,走一步算一步吧,咱们可得先说好,要是你不听话,姊姊可要揍你喔!”何翊嗯了一声,走到艳红身边,拉住她的手道∶“谢谢姊姊,翊翊以后一定会孝顺你的。”

艳红听了不禁失笑,看来大户人家也自有它难为之处,小小年纪,动不动就是孝顺啦,姊姊啦,一派老气横秋,艳红失笑之馀,不禁也自伤身世,眼框不由红了起来。她家原本是金陵望族,无奈父亲好赌,没几年功夫,就把偌大家产给输光了,艳红自然也是他的赌资之一,当怡红院来收取赌债时,他自知理亏,早一步和母亲“落跑”,可怜艳红十岁就进入青楼,幸好她天生丽质,老鸨一直对她照顾有加,十六岁才让她正式下海接客。

何庄主自然也是恩客之一,在江湖上他号称“金陵大侠”手底下还算扎实,不过“大侠”多半是那些靠他吃饭的酒肉朋友为他加的封号,几代积攒下来的财富着实不少,这恐怕也是今日飞来横祸的原因吧。

何守礼—这个金陵大侠寡人有疾,尤其喜欢像艳红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姑娘,三天两头往怡红院跑,何夫人根本不敢管他,金陵大侠更是肆无忌惮,在庄里辟了客房,兴致一来,就差老李到怡红院让艳红出局。

也是合该有事,江阴来了个客人,指名要见何庄主。何守礼一见来客便知要糟,原来此人画像早在悬赏榜文出现过,何大侠可万万不是敌手。

“在下江阴杨亮,敢问何大侠好?”

“不敢,莫非阁下是双剑杨亮?”何守礼仗着手下众多,倒也沉得住气。杨亮接着话锋一转“据闻何大侠乃金陵首富,小弟斗胆想商借一万两黄金,望何大侠成全。”

如此单刀直入,倒让何守礼愣了一下,他思索半晌,缓缓说道∶“莫说小弟无万两黄金,”他搂了一下身旁的艳红,“就算有,小弟家有娇妻美妾,还有里里外外百来名护院都靠小弟生活,也无法成全杨兄,看来只好让杨兄失望了。”

杨亮也不打话转身迅速离去。何守礼像打了一场胜仗,没想到这小子这么好对付,几句话就给吓跑了,旁边门客更是大赞庄主英明神武,把个何守礼捧翻了天。

当晚,何守礼正待扯下艳红肚兜,蓦地练武场传来一阵阴恻恻的声音∶“何大侠好大的兴致,死到临头还不忘风流一下,哈哈哈哈。”

何守礼一惊,一把推开艳红,抄起长剑就往大厅冲去,这时众家护院已和杨亮手下交上手,整个庄子一下沸腾了起来,何守礼也顾不得家人安危,挺起长剑就和冲进前厅的歹徒斗了起来,总算他技高一筹,一连刺翻了几个凶徒,眼看屋里凶徒就要肃清,转眼却瞥见杨亮正笑吟吟的抱着艳红大肆轻薄,何守礼忍住气,说道∶“咱们往日无冤,近日无仇,阁下何以要将在下赶尽杀绝?”

杨亮顺手将艳红掷出,向外叫道∶“把鸡犬都杀了之后,这妞儿就是你们的了。”杨亮说完,回过头,对着何守礼阴阴一笑∶“莫非庄主不知在下从来不接受拒绝?白日里庄主可英雄了得,现在嘛,就换小弟威风威风。”

何守礼环顾四周,眼看着家丁门客逐一倒下,自己却无能相救,心里一阵惨然,他自分必死,却也不愿引颈就戮,提起长剑刺向杨亮,未待招式用老,胸口一阵刺痛,杨亮长剑已然穿心而过。

艳红最担心的倒不是回不了怡红院,象她这种女人,只要肯卖身,不愁吃香喝辣,不过她实在厌倦这种生活,趁这机会摆脱老鸨控制,也不失为上策,主意打定,她就催着小翊翊上路,何翊像想起什么似的对艳红道∶“姊姊,爹爹有一些东西藏在中堂后面,不知那些人有没有拿走?”
艳红掀开中堂,后面果然有一暗格,她取出里头的锦盒,急切打开。里面赫然是┅┅

(二)变

周平之按辔缓行,刚绕过一处乱石,突闻刀剑相击声,间或传来几声娇叱,周平之直觉有山贼拦路劫财,赶紧策马上前,只见一白衣女子正气喘吁吁的与一黑衣少年缠斗,少年的年纪虽小,但是招式精妙,杀得白衣女子步步后退,周平之正想上去解围,却听得少年叫道∶“姊姊这回可输了吧?”

周平之松口气,原来是姊弟练剑呢,他倒好笑起来,自从艺成下山,几年下来还没碰到三合之将,全身气力好似憋在体内,就想找个机会发泄出来,不过这个机会看来也落空了。

周平之正待策马离去,却突生警讯,他反手抽出背上长剑急急往上撩去,却撩了个空,心想不好,用力急勒马 ,那马禁不起他一勒,双蹄高举人立,周平之顺势滚下马,却见黑衣少年已仗剑站在眼前。

少年道∶“你是谁?为何偷窥我们练剑?”

周平之虽自知理亏,但因少年口气不佳,刚才又吃他暗算,心中不由有气,遂冷冷道∶“算在下热心过头影响贤姊弟练剑,不过阁下出剑也未免太过毒辣,万一是寻常人,阁下岂不抱憾终生?”

少年双眉一挑,正待答话,白衣女子亦已赶到,她先斥喝道“小翊,还不退下!”一面向周平之施礼道∶“他年纪还小,什么事都不懂,大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。”

周平之见白衣女子朱唇瑶鼻貌如天仙,气早消了一半,赶紧抱拳道∶“在下也有不对,早知令弟功夫如此精妙,在下也不必赶来献丑了。”

少年听周平之赞他功夫好,心下大乐,忙追问∶“我的功夫真的很好吗?”

周平之沉吟一下,正色道∶“就凭刚才那一剑,应该差不到哪去。”

“然则比诸双剑杨亮如何?”少年追问。

周平之微微一笑道∶“小兄弟怎会提到此人?杨亮充其量是个三流人物,手底下剑招虽快,恐怕也及不上你。”

少年转眼望向白衣女子,两人均面露喜色,八年苦苦练功,总算没有白费,终于到清帐的时候了。

少年和白衣女自然是何翊和艳红,当年他们在暗格中发现武林人物梦寐以求的武功秘笈“九转神功”时,只想学点防身之术,以备不时之需,毕竟何守礼虽然拥有它,却仍然不是杨亮一招之敌。

幸好艳红和何翊都是生性坚毅之人,几年下来不但身轻体健,武艺似也大有进境,他俩研究许久,都认为当初一定是何守礼耐性不佳,镇日只想醇酒美人,根本无心学武,以至一有横祸即无法自保。

艳红变卖了暗格里的珠宝,在苏州附近购置一间小屋栖身,改名邱瑞贞,从此和何翊镇日练功,八年来不敢稍辍。

八年已足够让何翊和邱瑞贞习得一身好功夫,但是那一夜杀戮的惨况,令两人犹有馀悸,生怕一击不中,反遭杨亮毒手。

周平之见他俩兴奋对望,心下略有所悟,问道∶“莫非姑娘和令弟要找杨亮晦气?”

何翊忍不住大声道∶“杨亮这贼子杀了我爹娘,我┅┅我与他不共戴天。”

周平之心内暗暗叹息,从他出道至今,类似故事已见得多了,但凭他一人之力,又能杀得了多少强盗匪徒?下山没几年,他就已经体会了师父避居山林的心境,眼下这位少年呢?他还要几年才能勘破?

周平之转头望向白衣女子,但见她抬头望向天际,也不知她想些什么。何翊兴冲冲的跑过去,拉着邱瑞贞的手道∶“姊姊,咱们这就去报仇吧,好不好?”

邱瑞贞将眼光从天际收回,神情有些落寞,淡淡道∶“也不忙在一时,周大侠见多识广,也许知道杨亮落脚处,咱们先问清楚,免得在江湖上盲目奔波。”

(待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