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探红楼(四十一)
贾五回到大观园,远远地看见怡红院前的小树林旁有个女孩子在站着发呆,细细的身条、长长的头发,穿着自己熟悉的墨绿色长裙。一天没见了,贾五心里一动,高兴地叫着∶“林妹妹,林妹妹!”
“什么呀,成天价就知道你的林妹妹!”那女孩转过身来,噘着嘴说。
哦,原来是五儿。贾五有点不好意思,讪讪地说∶“你,你怎么穿的是林妹妹的衣服啊。”
“林姐姐给我的,”五儿笑着原地转了个圈子∶“好看吗?”
“好看,当然好看。”贾五替她把鬓角的头发抿上去∶“晴雯在家么?”
“在里面睡觉呢!”五儿说。
“喂,喂,你们听说了吗?”麝月兴冲冲地跑了进来∶“后面的庵里新来了个尼姑,可漂亮了,留着好长的头发┅┅”
“尼姑还留头发?”五儿奇怪地问。
“那叫带发修行,听说祖上还是当大官的呢!只是这位姑娘从小就多病,买了许多替身儿都不管用。最后这位姑娘亲自入了空门才好了。所以带发修行,今年才十八岁,法名妙玉,还是你们苏州人呢!”麝月说∶“想不想去瞧瞧?”
“真的呀?去瞧瞧,去瞧瞧。”五儿拉着麝月,嘻嘻哈哈地走了。
贾五走进里屋,晴雯从帐子里伸出头来∶“喂,漂亮尼姑啊!你怎么不去看啊?”
“尼姑哪里有什么漂亮的,”贾五笑着说∶“除非有一天你当了尼姑。”
“呸,当尼姑怎么啦,”晴雯笑着说∶“你舍得吗?”
“当然舍不得。”贾五拉起晴雯的手∶“你猜猜,今天我碰见谁了?”
“哼!”晴雯把手一甩∶“又看见谁家的漂亮小妞了吧?”
“才不是呢,一个黑大汉,握锡溶汁!”
“甘师兄?你碰见他了?”
“可不是,还要我给你带封信呢!”贾五说着把信掏出来递给晴雯,又把和甘凤池见面的事情讲了一遍。
晴雯把信封撕开∶“是师傅写的信。”她看着看着,面色渐变得凝重起来∶“师傅病了,要我马上回山一次。”
“你师傅都有一百多岁了吧?”
“可不,真替她担心。我得马上走了。唉,师傅可千万别叫我继承掌门。”
“掌门还不好?”
“笨,做掌门就非得当尼姑了。”晴雯脸一红,推了贾五一把∶“快帮我收拾东西。”
“可是,你的伤还没有全好呢。”贾五着急地说。
“已经好了八成了,我雇辆车,在车上再运运功,到师傅那里就好得差不多了。到是你这里,”晴雯想了想∶“你的武功也算入了门了,能练成什么样儿就看你自己了。甘师兄在这里,也会时常照应着你点儿。不过,我要不要和琏二奶奶请假呢?要是不说一声就走了,以后想回来就麻烦了。”晴雯看了贾五一眼,低下头去。
“哇,那个尼姑是好漂亮啊,象根水葱儿似的。”五儿笑着跑了进来∶“不但会念经,诗文也做得好呢。咱们苏州的老乡,因听见说北京广济寺有观音遗迹并贝叶遗文,去年随了师父上北京来,她师父极精演先天神数,于去冬圆寂了。
妙玉本想扶灵回乡的,她师父临寂遗言,说她衣食起居不宜回乡,在此静居,后来自然有你的结果。所以她才没有回苏州,被咱们老太太请来了。”
“过来,过来。”晴雯向五儿招招手。五儿走了过去,晴雯把她的头发拢上去,梳成和自己一样的样式。又把五儿拉到镜子前面,用小镊子给她拔去几根弯弯的眉毛,照着自己的眉毛给她画上。
“咦,这是干什么?我和你变得一样啦!”五儿笑着问。
晴雯和五儿比一下∶“还差一点,我比你高,”她从床下拖出一双高腰小皮靴,剪了一块毡子垫在皮靴里,叫五儿穿上。
“好厉害呀,我都分不出来了!”贾五笑着说。
晴雯把自己要走的事情和五儿说了一遍∶“记住,从现在起,你就是我了,直到我回来。”又转向贾五∶“喂,好好照顾我妹妹啊!”说完拿起衣服包儿就从后门走了。
“五儿,五儿!”麝月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,看看五儿∶“晴雯,五儿到哪里去了?”
五儿嘻嘻地一笑∶“她呀,有事回苏州去了,你有什么事啊?跟我说也是一样。”
贾五听了几乎笑了出来,要是麝月都认不出来,其他人肯定就更认不出了。
夜探红楼(四十二)
雍王府西厢房。
雍正斜靠在炕上,弘历站在下首给他捶着腿。雍正慢条斯理地问∶“了因和尚的伤好了没有?”
“回王爷,伤势没有大碍了,可是武功要三个月才能恢复。”乌思道恭躬敬敬地说。
“老十四带兵走到哪里了?”
“过了开封了。”乌思道拿出一封信∶“这是河南来的快报,估计十四阿哥至少要两个月才能到西宁。”
“嗯,河南河北的是老十四的地盘,他的消息灵通得很。你通知血滴子们,一切暗杀活动暂停,别让老十四找个藉口,一个回马枪再杀回北京来。”雍正从玉盘里拿起一个鲜桃,递给乌思道∶“你尝尝,是山东进贡来的。”
“谢王爷!”乌思道感激地说。
雍正摆摆手∶“只要老十四一进陕西、四川,我们就能封锁他的消息。再有年羹尧处处牵制,那怕老十四再能,也是龙困浅水、虎落平阳了。北京城里么,可就由得我们下手了。”
“不过,十四阿哥从小就有杀伐决断,年军门如果和他作对,他不会杀了年军门吧?”
“要是别人么,老十四也许会杀了他,年羹尧么,我叫他假造了一封年妃的信,给老十四的。老十四自命风流,处处留情,肯定下不了这个手,哈哈哈!”
雍正仰天大笑起来。
乌思道不由得打了个哆嗦,雍王爷对亲弟弟都这么机关算尽,宁可让人家说自己戴绿帽子也要给老十四下绊儿,这心可真够黑的。
雍正转过头来∶“说服王公大臣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?”
“八旗王公们都反对变法,大臣们是一半对一半,那一半死心塌地忠于皇上的,只要皇上同意变法,他们就肯定跟着起哄。”
“嘿嘿,敢不跟我保持一致,你把他们的名单列下来,让咱们的血滴子查查他们的阴私劣迹,不怕他们不低头!”雍正冷笑着说。
“父王说得是,”弘历插嘴说∶“现在南家官儿没有违法乱纪的事儿呢。我听老百姓说了,把所有的官儿排成一队,如果都砍头,肯定有误杀的。如果隔一个砍一个,就肯定有漏网的。”
“可不是,天下乌鸦一般黑。”乌思道说∶“听说有军机处某家大官的衙内想看上了一家小姐,可是那小姐已经定亲了,于是就仗势逼婚。人家不服,告到总督那里。那官儿自己不好意思直接出面,就出了三千两银子送给荣国府的王熙凤,贿赂总督,结果逼出了两条人命。那小姐和她定下的未婚夫都殉情死了。”
“你是听荣国府的赵姨娘说得吧?”雍正哈哈大笑起来。
乌思道又惊又羞,涨得满面通红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雍亲王的血滴子竟然如此厉害,把自己和赵姨娘的私情也调查得清清楚楚的。
弘历也不由得打了个哆嗦,雍亲王能把乌师爷的隐私调查得这么清楚,自己的身世还能瞒得了他多久呢?虽然说是“灯下黑”,眼前可能没人敢告诉他这件事,但也总是夜长梦多,还是得想办法把林黛玉作个了结。
“好,好,以后我就让你儿子贾环继承荣国府那个世袭如何?”雍正调侃地说。
“谢王爷金口玉言,”乌思道忙跪下磕头。这件事儿有关环儿的一生,可马虎不得。
“呵呵,好说,好说。”雍正捋捋胡子∶“我总怀疑那贾府有什么名堂。昨天听人讲∶‘贾不假,白玉为堂金做马’。刚一听,好象是说他家很有钱。再一想,白玉,似乎是个皇字么,只多一点。金,是我们爱新觉罗,金做马,难道是要我们给姓贾的当牛做马么?”
“是啊,我也有疑心。”弘历说∶“那天在街上听小儿唱歌儿,真真假假不希奇,黄袍嘴里含着玉,真的祸事多,假的把国坐。”
“含着玉?”雍正一下子又想起蒋玉含来了,又妒又气∶“那就是说得贾宝玉了?那贾妃和老十四的孩子?”
“小儿谣言乃是上天之兆,不可不防啊!”乌思道献媚地说∶“我看这就是应在贾宝玉身上。王爷,您是真龙天子,他是假的,又姓贾,所有说真真假假不希奇。黄袍,只有皇上能穿,他贾宝玉又是含玉而生,明明是说他想造反当皇上啊!”
“哦?”雍正双眉紧锁,眼中透出一道杀气∶“再让他活几天,等老十四一进川陕,就把那个贾宝玉给我干掉!”
夜探红楼(四十三)
自从晴雯走了,贾五总觉得心里有点空荡荡的。早上起来坐在窗前发呆,日子就是这么过着,每天练一阵武功,然后就去看林妹妹。把晴雯教的工夫和十四阿哥的秘笈对照起来,只觉得一天天身轻体壮,武功倒是见长了不少。如果现在再碰上弘历,肯定能打他个落花流水。不过就算武功再高,以后碰见了枪子儿也没用。现在的枪还用的是黑色火药,一硫二硝三木炭,威力也不怎么大。
要是会造TNT就好了,一杆枪就能改造历史。唉,怎么就想不起炸药是怎么配的呢?只记得有个诺贝尔是靠造炸药发财的。最容易造的炸药好象是硝酸甘油,甘油还好说,可是硝酸哪里去找呢?真后悔当年没有好好学化学。
正在胡思乱想,忽然听得有人喊他∶“二哥哥,二哥哥。”
回头一看,是探春。探春笑着说∶“一大清早儿的,起来就发呆,是不是又在想你们变法改革的事儿啊?”
“咦,你怎么也知道了?”贾五奇怪地问。
“我听赵姨娘讲的,”探春满脸不屑的样子∶“她昨天晚上跑到我那里,说要我少和你在一起,你混到变法的那帮人里去了,迟早要倒霉。”
“哦,是这样。”贾五嘴上应着,心里却很有点看不起探春的为人。就是赵姨娘再不好,好歹也是你的亲妈,干吗老要摆小姐架子,跟当小老婆的妈妈划清界限?姨娘来姨娘去的,连妈都不肯叫一声。挺漂亮的一个女孩子,怎么这么势利眼呢。
“二哥哥,你知道凤姐姐病了,太太让我来管这个园子。”探春热心地说∶“我也想给咱们家里搞点改革,先说给你听听。那天我去赖大家,和他家女儿说闲话儿,谁知他家那么个园子,除他们带的花、吃的笋菜鱼虾之外,一年还有人包了去,年终足有二百两银子剩。咱们这园子比他们家的大了一倍还多。如果只算比他们的多一半,加一倍算,一年就有四百银子的利息,若此时也出脱生发银子,自然小器,不是咱们这样人家的事。若派出两个一定的人来,既有许多值钱之物,一味任人作践,也似乎暴珍天物。不如在园子里所有的老妈妈中,拣出几个本分老诚能知园圃的事,派准他们收拾料理,或许要他们交租纳税,或许问他们一年可以孝敬些什么。一则园子有专定之人修理,花木自有一年好似一年的,也不用临时忙乱;二则也不至作践,白白辜负了东西;三则老妈妈们也可借此小补,不枉年日在园中辛苦,四则亦可以省了这些花儿匠山子匠打扫人等的工费。
将此有馀,以补不足。你说这样行得通么?”
贾五听了,不由得心中对探春肃然起敬,这不就是包产到户么,比邓小平足足早了两百多年呢∶“好啊,好啊,”他连声称赞∶“妹妹这个真是好主意。”
“哟,可见得是哥哥妹妹了,又在互相吹捧啊?”黛玉笑着走了进来。
宝钗跟在黛玉后面,也笑着说∶“幸于始者怠于终,缮其辞者嗜其利,三妹妹要好好计划一下才好。”
探春听了点点,翻开花名册∶“这一个老祝妈是个妥当的,况他老头子和他儿子代代都是管打扫竹子,如今竟把这所有的竹子交与他。这一个老田妈本是种异稼的,稻香村一带凡有菜蔬稻稗之类,虽是顽意儿,不必认真大治大耕,也须得他去,再一按时加些培场,岂不更好。只可惜蘅芜苑和怡红院这两处大地方竟没有出利息之物。”
宝钗微微一笑∶“你真是公门小姐,这蘅芜苑其实更利害。如今香料铺并大市大庙卖的各处香料香草儿,都不是这些东西?算起来比别的利息更大。怡红院别说别的,单只说春夏天一季的玫瑰花,共下多少花?还有一带篱笆上蔷薇、月季、宝相、金银藤,单这没要紧的草花干了,卖到茶叶 药 去,也值几个钱。
要是那些妈妈们脑子活份,种点紧俏的,就更赚钱了。”
“呵呵,要是由着他们去,保不齐鸦片也能种上了。”贾五笑着说。
宝钗的脸色斗然一变,转身走到窗前,看着篱笆上的花儿。
“三姑娘,三姑娘,”赵姨娘蹬蹬地跑了进来∶“好消息,好消息呀!”
黛玉和宝钗忙起身∶“姨娘坐,什么好消息呀?”
赵姨娘坐了下来,擦擦头上的汗,对着探春说∶“你舅舅派了好差使了!”
“我舅舅?”探春心里大怒,你怎么老怕别人不知道我是小娘养的?正准备顶她一句∶“我舅舅是王子腾,早升了九省巡按了!”
“对呀,就是你大舅赵昌,被内务府派去照顾皇上的饮食起居啦!”
“真的呀?”探春一肚子怒气顿时化为无有了。照顾皇上起居,别看官儿不大,权力可不小,什么大官都得巴结着他点儿。怕万一他要是在皇上面前说上两句坏话,谁都受不了。想到这里,她亲亲热热地拉起赵姨娘的手∶“看来咱们赵家也要时来运转了,那咱们赶快去告诉老爷吧!”
夜探红楼(四十四)
看着探春和赵姨娘出去了,贾五和黛玉相视一笑。黛玉说∶“别看赵姨娘有点那个,对三妹妹和环儿还真算得上是个好妈妈呢!”
“可不是,”贾五说∶“环儿那小子一肚子坏水儿,偏偏对他妈还算是个孝子。”
“孝子?嘿嘿!”宝钗冷笑一声∶“一个孝字,毁了多少人家!”
贾五一楞∶“宝姐姐,这话怎讲?”
“一个小孩子,如果生下来就要承担家族的仇恨,一切行动都是为了尽孝,为上一代报仇,没有童年、没有欢乐,甚至连良心都没有了。”宝钗忿忿地说∶“就那伍子胥来说吧,为了报仇,愁白了头发,逼得救了他的渔丈人自杀,又勾引外国兵当了一回卖国贼。好在他杀的楚平王是个暴君。如果楚平王是个好皇上呢,伍子胥为了报仇,置国家和老百姓于不顾,他的良心能好受么!”
贾五和黛玉都听得呆住了。
宝钗自觉失言,讪讪地说∶“哦,天不早了,我该看我娘去了。”说罢就匆匆走了。
傍晚,御花园。
康熙沿着花径走来走去,望着满天星斗∶“天官动将星,汉地柳条青,万里传刁斗,三军出井径。唉,老十四的人马应该已经过了黄河了吧!”
“皇上,十四阿哥吉人天相,肯定会马到成功。”贾妃用绿玉盘端过一小杯红葡萄酒∶“您尝尝这个,是法国进贡来的。”
康熙接过酒杯,凑到嘴边闻闻∶“嗯,不错,和我四十多年前喝的那个法国葡萄酒味道一样。”他举起酒杯,大声念道∶“举杯邀明月,对影成三人。”
“皇上,应该是∶举杯邀明月,对影成四人。才对呀。”贾妃笑嘻嘻地说。
“怎么呢?你连李白都敢批评?”康熙饶有趣味地问。
“皇上,那李白是喝得不会数数儿了。您看,他自己是一个人,月亮算一个人,月亮照在地上的影子算一个人。已经三个人了是不是?可是月亮照在酒杯里还有一个人影子呢,岂不是四个人了吗?”贾妃调皮地说。
“酒杯里的影子,酒杯里的影子,”康熙长叹一声∶“光阴似箭催人老啊!
那正是讨伐吴三桂的时候,我坐在这石凳上,她给我倒了一杯酒。月光下,她的影子就映在这酒杯里,谁想那竟然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。”
“皇上,您又想您当年的红颜知己了?”贾妃笑着说。
康熙眼望着御水河边的柳树,老泪纵横∶“梦断香消四十年,沈园柳老不吹绵。情之累人,刻骨铭心,你小娃娃家怎么晓得。”
贾妃的脸色变得煞白,泪水在眼框里直打转儿,她忙扭过头去擦掉眼泪。
一个太监匆匆走过来跪倒∶“皇上,四阿哥求见。”
“叫他进来。”康熙挥挥手,在石凳上坐下。
“父皇,”雍正行完礼后躬敬地说∶“儿臣已然就变法事宜和八旗王公及朝中大臣交换了意见,阻力很大呀。”
“哦?那你的意见呢?”
“自从上次父皇开导以后,儿臣认识到变法是大清子孙万代的长久之计,墨守成规必有守不下去,天下大乱,亡国灭族的一天。”雍正琅琅而谈。
“好!”康熙夸奖说∶“你和老十四是皇子里最有才干的,又是一母所生。
只是你心地不够仁厚,是将才而不是帅才。有你辅佐老十四,我就放心了。”
“您就放心吧,我和十四弟最亲了,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嘛。”
雍正拍着胸脯说∶“对了,现在山东,直隶一带闹旱灾,又出了个什么白莲教。北京一带也有谣言,您请看┅┅”说着把一张纸递了过去。康熙打开一看,上面写着∶
“真真假假不希奇,黄袍嘴里含着玉,真的祸事多,假的把国坐。”
贾妃的脸色马上变了。
康熙想了一下∶“民谣嘛,其实都是人造的。当年李自成造反,不就是李岩给他编了个什么歌儿∶吃他娘,穿他娘,开了大门迎闯王,闯王来了不纳粮。穷人们一听,不用交粮食,就拥护李闯了。咱们八旗进关时,也是洪承畴给编了个歌儿∶‘北方吹来八旗的风,惊醒我们苦弟兄,无产无业的快起来,升官发财靠大清。’那些在旗的汉人大多是那时候投靠咱们的。凡是造反,就要先造舆论。
唉,我老了,又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!”
夜探红楼(四十五)
看着雍正远去的背影,康熙长长地出了一口气∶“如果他们兄弟俩能齐心合力,我大清就有福了。”
“他呀,”贾妃不屑地撇撇嘴∶“只怕口不对心。”
“哎,老四虽然刻薄,可是他和老十四是一母所生么。打虎亲兄弟,上阵父子兵。你太多心了吧。”康熙笑着说。
“但是我多心,”贾妃不服气地说∶“我总觉得四阿哥的眼睛后面,还有一双眼睛!”
“呵呵,小孩子家家,怎么跟老头子老太婆似的疑神疑鬼。”康熙拍拍贾妃的手∶“这几天啊,我怎么总是做怪梦,梦见黄头发绿眼睛的外国人,架着红夷大炮,杀进北京城来了。一炮下去,把八旗的马队轰的尸横遍野。”
“皇上,我看过一回火器营操练,那大炮确实厉害,还有洋枪,”贾妃从康熙手里把手抽了回来∶“弓箭长矛根本不是对手。咱们的军队也应该用上大炮洋枪才是。”
“唉,你知道我一直喜欢西洋的玩艺儿。叫国子监编写了篇《律历渊源》,介绍了中国和西方音乐各种理论、乐器制造、天文历法,以及西方的数学与中国的算学;还叫户部用西洋方法绘制了第一幅详细的中国地图。”康熙叹息着说∶“本来还想创建西洋式的学校,教西洋的科学工程,创建枪炮局,用洋枪洋炮取代大刀长矛。可是八旗王公们非要坚持祖宗之法,说什么骑射乃满州根本,朝中的腐儒们又要坚持孔子的正确思想,反对西化,说什么科学技术是形而下,奇技淫巧,又赶上三藩叛乱,我的改革就无疾而终了。”
“皇上,我听宝玉说过∶政治制度不改革,其他的改革都只是一句空话。”
贾妃说。
“有理,有理!”康熙站了起来∶“这宝玉还真是个人才。但他能一心一意辅佐老十四。老十四的改革如能成功,我大清就可望江山永固了。”
夏天到了,天也长了,吃过晚饭太阳还没有落下去。阳光透过火红的晚霞落在红色的霞影纱帐子上,到处都是通红一片,可是人映在墙上的影子倒显得绿油油的。
黛玉坐在书案前,双手托腮,痴痴地望着晚霞。小的时候在苏州,李奶奶总爱抱着她看虎丘山上的晚霞。李奶奶把她的小脚丫儿盘在一起,教她唱∶“盘,盘,盘脚年。脚年整,烙花饼,花饼花,一担茄子两担瓜,有钱的,买着吃,没钱的,剁了她的脚步丫!”然后就用手掌在她的小腿上轻轻剁着,痒得她哈哈哈地笑。
“唉,李奶奶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?”她又想起了来北京之前,吕老师带着她和五娘在西湖上船,那是暮春时分,轻风吹来,桃花纷纷随风飘舞,晚霞中,江上迷雾也映的红彤彤的。吕老师笑着说∶“你们两个学生明天一定要写一首绝句交上来!”谁知第二天,父亲就叫自己随贾雨村进北京来找姥姥了。
黛玉轻轻叹了一口气,打开墨盒,把纸铺好,心里默默地说∶“吕老师,我现在给您写诗了。”
她略想了一下,在纸上写下∶花雨溶溶雾也红。
“妹妹又在写诗啊?我来看看。”贾五笑嘻嘻地走了进来∶“花雨溶溶雾也红,落花轻盈,随风远去,消失在茫茫暮色之中,仿佛把江雾都泄得通红,好美的意境啊!”
黛玉抬起头向他笑笑∶“你又来逗我了。”
“妹妹,我这可是真心赞美呀!”贾五一本正经地说∶“当年唐伯虎给人家题诗,先写下一句∶柳絮飞来片片红。主人很不高兴,说∶柳絮怎么会是红色的呢?唐伯虎一笑,在前面加上一句∶夕阳斜照桃花坞,一下子就成了神来之笔。
夕阳斜照桃花坞,柳絮飞来片片红。好一个诗情画意。妹妹这句∶花雨溶溶雾也红,和唐伯虎不谋而合,可是比他的更要妩媚几分呢!”
黛玉把毛笔在墨盒里蘸了一下,继续写∶东风无力小舟轻。
“轻风吹拂,若有若无,心情恬静,如小舟之轻,好!”贾五站在黛玉的身后,闻到黛玉身上传来的一阵阵幽香,心里一荡。
“嘻嘻,看来你还真象是我的知音呢!”黛玉打趣地说,手里接着写∶云含春梦千峰碧。
“唔┅┅落花和小舟是近景,云和山峰是远景,由近及远,特写再转成远镜头,还有一个梦字,如梦美景啊!”
“特写?镜头?你说什么呢?”黛玉奇怪地问。
“呵呵!说来话长,妹妹,你接着写,该结尾了,看你有什么神来之笔。”
黛玉沉思了一下,在纸上写下∶月满寒江夜有声。
“好!”贾五忍不住叫了出来∶“那年我在云南洱海看月亮,圆圆的月亮,高高挂在天上。湖水粼粼,满湖都是月亮的影子呢!这个有字用得更妙,本来是万籁俱寂,似乎什么声音都没有,可是仔细听听,江上的风声,轻波拍船声,隐隐地似乎还有远山的鸟鸣声。此时无声即有声啊!”
“越来越混说了,”黛玉用手指在自己脸上着羞他∶“你什么时侯去过洱海?怕是做梦吧?”
“梦里去过也不错呀!”贾五笑着说∶“好妹妹,你做梦都去过哪里呀?”
“昨天有一个好怪的梦,”黛玉沉思地说∶“我自己在大街上走,背着一个好奇怪的包儿,里面都是书。街上有好多四个轮子的车自己跑来跑去,没有马拉的。然后我走到一个好大的园子里,园子里的人都穿着好奇怪的衣服。里面还挂着一块匾,上面写着∶《北京大学》。”
夜探红楼(四十六)
雍王府后花园。
雍正完练了一路剑法,乌思道急忙递上湿毛巾∶“王爷,您的剑法越来越精妙了,当今武林,怕没有人是您的对手了。”
“呵呵,这倒不一定,”雍正一面擦着汗,一面得意地笑着∶“老十四,还有那江南八侠,武功都不弱啊!”
“他们都不行,我看过了因的功夫,怕在您手下走不了一百个回合。”乌思道讨好地笑着∶“那首童谣您跟皇上讲了?”
“讲啦!”
“皇上说什么没有?”
“没有。不过呀,老头子的疑心病重着呢!嘴上不说,心里肯定犯嘀咕。”
雍正大摇大摆地在石凳上一坐∶“我要你去查访朝里官员的劣迹,你可办得如何了?”
“王爷,真是不查不知道,一查吓一跳,我查过的官儿们,没有一个不贪污的。”乌思道摇摇头说∶“几十万两银子简直都不算什么,上百万的有好几个,还有上千万的呢!”
“好!”雍正一拍大腿∶“抓住了他们的短处,就不怕他们不和我保持一致了!”
“王爷,您真要用他们哪?老百姓可是恨他们恨得牙痒痒的。”
“先利用他们一下,等我的皇位坐稳了,就┅┅”雍正作了个砍头的手势∶“喀喳!他们搜刮来的银子还不全归国库了,老百姓也会称赞咱英明。过河拆桥么,哈哈!”
荣国府,赵姨娘的房间。
乌思道呼噜呼噜地抽了一口水烟袋,吐了个烟圈儿,得意地说∶“这回环儿这个世袭就没跑儿了。雍王爷手辣心黑,真是帝王之才!”
“嘿嘿!”赵姨娘冷笑一声∶“兔子打光了就杀猎狗,等他真当了皇上,怕也没有你的好果子吃!”
“哎,我可是大功臣,他的那条计划不是我帮忙搞成的?”乌思道不在乎地说。
“大功臣,听说过杀人灭口吗?”赵姨娘扁扁嘴说。
正说到这里,贾环哭丧着脸跑了进来。赵姨娘见他这样子,就没好气地问∶“又是哪里垫了钱窝来了?”一问不答,再问时,贾环便说∶“同宝姐姐玩的,莺儿欺负我,赖我的钱。宝玉哥哥撵我来了。”
赵姨娘啐道∶“谁叫你上高台盘去了?下流没脸的东西!哪里玩不得?谁叫你跑了去讨没意思!”
可巧凤姐在窗外过,都听在耳内。便隔窗说道∶“大夏天的又怎么了?环兄弟小孩子家,一半点儿错了,你只教导他,说这些淡话作什么!凭他怎么去,还有太太老爷管他呢,就大口啐他!他现是主子,不好了,横竖有教导他的人,与你什么相干!环兄弟,出来,跟我玩去!”
乌思道慌忙躲到屏风后面,赵姨娘也不敢作声。
贾环平日怕凤姐比怕王夫人更甚,听见叫他,忙唯唯的出来。
凤姐向贾环道∶“你也是个没气性的!时常说给你∶要吃、要喝、要玩、要笑,只爱同那一个姐姐妹妹哥哥嫂子玩,就同那个玩。你不听我的话,反叫这些人教的歪心邪意,狐媚子霸道的。自己不尊重,要往下流走,安着坏心,还只管怨人家偏心。输了几个钱?就这么个样儿!”
贾环见问,只得诺诺的回说∶“输了一、二百个钱呢!”
凤姐道∶“亏你还是爷们儿,输了一、二百钱就这样!”回头叫丰儿∶“去取一吊钱来,姑娘们都在后头玩呢,把他送了玩去。你明儿再这么下流狐媚子,我先打了你,打发人告诉学里,皮不揭了你的!为你这个不尊重,恨得你哥哥牙根痒痒,不是我拦着,窝心脚把你的肠子窝出来了!”喝道∶“去吧!”
看着凤姐带着贾环走远了,乌思道才从屏风后面转出来。赵姨娘流着眼泪,说∶“这下你可看见了吧,看见我们娘儿俩过得是什么受气的日子了吧!”
乌思道面色铁青∶“好你一个王熙凤,竟敢如此欺人!”
赵姨娘幽幽地说“了不得,了不得,他这个主儿,这一分家私要不都叫他搬送到娘家去,我也不是个人。”
乌思道把赵姨娘搂到怀里∶“别怕,别怕,看我略施小计,一定要搞得这荣国府里鸡犬不宁!”
夜探红楼(四十七)
乌思道两手在赵姨娘身上放肆地揉搓着,忽然说∶“我知道王熙凤为什么恨你了。”
“嗯?”赵姨娘软软地靠在他的怀里。
“你们合府上下,只有你比她的奶子大!”乌思道色迷迷地说。
“呸!不要脸的东西,你都看过谁啦?”赵姨娘假做生气地骂道。
乌思道刚要说话,只听外面一声响,不知何物,大家吃了一惊不小。
忙问时,原来是外间的窗户没有扣好,掉了下来。赵姨娘骂了丫头几句,自己带领丫鬟上好窗户,叫乌思道还悄悄地从角门出去,自己才去上房打发贾政安歇。
房脊上伸出个头来,正是弘历。他吐吐舌头∶“好悬乎,要是老乌知道我撞见了他的私情非气昏了不可。那赵姨娘真是火暴身材,老乌的艳福不浅。父王的情报也真是滴水不漏啊。”想到这里,他叹了一口气,自己的身世还能瞒他多久呢?
弘历身上有一张贾环给他搞来的荣国府地图,可是进来走走就转了向。这次夜探贾府,主要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关于自己身世的证据,也好先下手为强,省着夜长梦多,以后落到雍亲王手里可就麻烦了。
再有也想看看贾老太太、贾政他们的模样儿,毕竟是自己的亲姥姥、亲舅舅么。贾母是个满和气的老太太,看着就觉得亲;贾政假模假事的伪君子样儿,也挺合自己的胃口。谁知从贾母那里出来就走错了路,看见了乌思道的香艳场面。
弘历掏出地图,藉着月光看了看,向着潇湘馆的方向奔去。
潇湘馆的窗子开着,透过纱窗望去,贾五刚刚走进黛玉的房间。
弘历心里一阵紧张,自从那此被贾五打了以后,他就开始怕起贾五来了。
贾五走进房来了,见黛玉泪痕满面,便问∶“妹妹,又是谁气着你了?”
黛玉勉强笑道∶“谁生什么气。”
旁边紫鹃将嘴向床后桌上一努,贾五会意,往那里一瞧,见堆着许多东西,却是些笔、墨、各色笺纸、香袋、香珠、扇子、扇坠┅┅等物,外有虎丘带来的自行人、酒令儿、水银灌的打筋斗小小子、沙子灯、一出一出的泥人儿的戏,就知道是宝钗送来的江南土产小玩艺儿,便取笑说道∶“哪里来的这些东西,不是妹妹要开杂货铺啊?”
黛玉也不答言,紫鹃笑着说∶“二爷还提东西呢,因宝姑娘送了些东西来,姑娘一看就伤起心来了。我正在这里劝解,恰好二爷来的很巧,替我们劝劝。”
贾五明知黛玉是见物思乡,便笑着说∶“你们姑娘的缘故想来不为别的,必是宝姑娘送来的东西太少,所以生气伤心。妹妹,你放心,等我明年叫人往江南去,与你多多的带两船来,省得你淌眼抹泪的。”
黛玉听了这些话,也知宝玉是为自己开心,也不好推,也不好任,便说道∶“我任凭怎么没见世面,也到不了这步田地,因送的东西少,就生气伤心。我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,你也忒把人看得小气了。我有我的缘故,你那里知道。”
说着,眼泪又流下来了。
贾五忙走到床前,挨着黛玉坐下,将那些东西一件一件拿起来摆弄着细瞧,故意问这是什么,叫什么名子;那是什么做的,这样齐整;这是什么,要他做什么使用;又说这一件可以摆在面前,又说那一件可以放在条桌上面当古董儿倒好呢。一味的将些没要紧的话来逗黛玉开心,黛玉只是不说话。
贾五忽然看见床上有一张诗稿,就拿起来读∶月色凉如水,星光似水柔;红灯传碧盏,笑语下莲楼;梦醒人不在,乡思一段愁;随风飘万里,万里恨悠悠。
贾五看到这里,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家,中秋和妈妈一起赏月,元宵和女朋友一起观灯猜谜,春节和哥们儿打牌斗酒,就痴痴地发起呆来了。
黛玉见贾五如此,自己心里倒过意不去,便拿起一个瓷烧的麒麟,说∶“宝玉,你看看这个,和那天坠儿偷走的那个好象。”
弘历当然知道坠儿,是乌思道派来贾府卧底的,后来又被赶了出去。他赶紧竖起耳朵仔细听。
贾五接过麒麟,看了看∶“可不是,象得厉害。对了,妹妹,林家给你的最后那封信你收好了吧?”
“收好了,”黛玉眼圈又红了∶“在我的梳妆柜的抽屉里呢。”
弘历听了心里一喜,这个大概就是我要找的东西了。
只听黛玉又说∶“你不用在这里混搅了。咱们到宝姐姐那边去吧。”
贾五巴不得黛玉出去散散闷,解了乡愁,便说∶“宝姐姐送咱们东西,咱们原该谢谢去。”
黛玉道∶“自家姊妹,这倒不必。只是到他那边,薛大哥回来了,必然告诉他些南边的古迹儿,我去听听,只当回了家乡一趟的。”说着,泪水又在眼框里打转儿。
贾五便站着等他。黛玉只得同他出来,往宝钗那里去了。
弘历见二人走远,冷笑了一声,从屋脊上跳到地下。
夜探红楼(四十八)
弘历四下看看,刚要进黛玉的屋子,忽然见远远地走来一个女孩,仿佛是贾环拿来的画像上的晴雯。他听乌思道说过,了因和尚被晴雯打了个重伤,估计自己肯定不是对手。妈的,怎么她来的这么不凑巧,只好等下次再来了。弘历心里暗骂着,悻悻地溜出了荣国府。
“宝二爷,林姑娘,”五儿扮装的晴雯笑着走进潇湘馆∶“咦,人都哪里去了?”
“他们呀,”紫鹃从后面走出来∶“去了宝姑娘那里了。晴雯,你有什么事儿?”
贾五和黛玉到了蘅芜院,不巧宝钗出去了。两个人就在园子里随意漫步,观赏月景。
又是十五了,月亮又圆又亮,晃的人几乎不敢逼视。记得北京的月亮没有这么亮啊,贾五心里暗想,还是因为没有污泄的缘故?唉,这么漂亮的北京星空,怎么后来搞成了那么灰蒙蒙的?不肖子孙啊。
黛玉望着月亮,轻轻地念着∶“明月几时有,把酒问青天,不知天上宫阙,今昔是何年?”
“唉,”贾五叹息一声∶“那苏大胡子文章是写得不错,只是人品忒不怎么样!”
“此话怎讲?”黛玉奇怪地问∶“就是那王安石三难苏学士的故事,也只不过说他少年时过于狂妄罢了,于人品有什么关系呢?”
“妹妹听说过春娘的故事么?”
“没有。你知道,我是看不到什么闲书的,”黛玉看了贾五一眼,低下头去说∶“除了你给我的。”
“春娘是苏东坡的一个侍妾,”贾五看着黛玉说∶“人漂亮,文采也好。春娘去庙里上香时,被城里一个恶少看见了,惊为天人。那恶少就去找苏东坡,提出要用自己的一匹名马来交换春娘。苏东坡一来是个马迷,二来畏惧那恶少的权势,三来对春娘也没有新鲜感了,就同意了这笔交易。”
“那春娘呢?”黛玉关切地问。
“春娘是个烈性子的人,听到这消息就撞树自尽了。临死前写下一首诗。”
贾五望着月亮,慢慢吟道∶“为人莫为女儿身,百般苦乐由他人。今时始知人贱畜,次生苟活任谁真。”
“为人莫为女儿身,百般苦乐由他人。”黛玉低低声地重复着,泪水流了下来。
贾五忙帮黛玉抹去泪水∶“好妹妹,别难过。都是我不好,惹你伤心了。”
“唉,没有什么,”黛玉勉强笑着说∶“我是想,女人都是那么命苦,男人又都是那么负心。”
“没有啊!”贾五拍着胸脯说∶“我就不是那负心的男人。”
“宝玉,”黛玉抬起头来,明亮的月光映在她的眼眸上,美丽,深邃,而又温柔。贾五不由得看呆了。
“这些天我好象总有一种预感,”黛玉幽幽地说∶“好象我们要大祸临头了似的。我好害怕。”
贾五贴在黛玉的身上,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温暖,不由得涌起了一种欲望,想要把黛玉抱在怀里。不过,这个时候这么做,是不是有点乘人之危呢。他用力抑制着自己,只是轻轻拉起黛玉的手∶“妹妹,别怕,有我呢。”
两个人面对面地拉着手,在月光下,贾五觉得只听得见黛玉的呼吸和自己的心跳。
过了不知多久,泪水又涌上了黛玉的眼睛。
“妹妹,别哭,妹妹,”贾五柔情地说。
“没有,”黛玉解嘲地说∶“现在好多了,没有前些时候那么多眼泪了,好像都流完了似的。”
贾五打了个寒战,他猛然间想起曹雪芹说的“泪尽而逝”,不由得紧紧抓住了黛玉的手,痛得黛玉叫了起来。
贾五急忙把手放松,抱歉地看着黛玉∶“妹妹,别怕,大不了,我们一起逃出这个贾府。”
“逃?”
“是啊,我们逃到江南,逃到苏州去。”
黛玉平生有两个最大的望∶一是和宝玉在一起;二是回苏州家乡看看。现在这两个望都可以实现了么?她的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贾五∶“宝玉,你可不许骗我。”
“君子一言,驷马难追。”贾五坚定地说道,又伸出了自己的小姆指∶“要不,我们来拉勾?”
正在此时,忽然听得湖边传来一阵琴声。
夜探红楼(四十九)
琴声清越悠扬,忽而又转为富丽堂皇。黛玉凝神听着∶“真是琴中高手!”
贾五是见过世面的人,音乐会参加过不少,床底下经典音乐的盗版光盘就有一箱子。眼前此人虽然古琴弹得不错,但是还够不上专业水平,去年一个什么晚会上那个梳大辫子的白衣小姑娘就比他弹得好。不过,既然林妹妹夸奖,自己当然也要赞扬几句。
还没有想好赞什么,琴声忽然转得婉转凄凉。黛玉拉起贾五的手,两人顺着琴声走去。
琴声由凄凉又转为悲伧,一个少女的声音随着琴声唱了起来∶“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飘流?为神有灵兮何使我处天南海北头?”
“是蔡文姬的胡茄十八拍呢!”贾五说。
黛玉“嗯”了一声,眼睛里又充满了泪水。
歌声又变的凄苦悲愤∶“我不负天兮天何配我殊匹?我不负神兮神何亟我越荒州?!”
馀音在夜空回荡,树上的树叶沙沙做响。贾五不禁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。
他紧紧拉着黛玉的手,黛玉擦了一下眼泪,继续向着琴声走去。
翻过小土坡,只见湖水边上的大柳树上挂着一个红灯笼,树下则摆着一架琴台。琴台边上有一个小供桌,上面放着一个香炉。琴前坐着一个女孩子,一习白衣,满头的长发像乌云一样洒落下来,正是妙玉。
贾五不由得看呆了。
只见妙玉叹息了一声,擦了一下眼睛,拿起几支香,就着灯笼点着了,插在香炉里。一屡青烟袅袅地升了起来,妙玉双膝跪下∶“可卿姐姐英魂不远,请饮此一杯。”说着把桌上的酒杯端了起来,向空中一洒,点点水珠落入湖中。
“可卿,是秦可卿么?”贾五好奇怪∶“她和妙玉有什么关系呢?”
妙玉站了起来∶“姐姐,你的红楼梦的曲子我也学会了,你听听。”说着又走到琴前坐下,调弄了一会儿。
黛玉轻轻地说∶“君弦太高了,与无射律只怕不配呢。”
只听得妙玉随着琴声唱道∶“开鸿蒙,谁为清种?都只为明月情浓。”
黛玉听了,哑然失色道∶“怎么忽然作变征之声了?音韵可以裂金石了,只是太过。”
贾五问∶“太过便怎么?”
黛玉说∶“恐怕不能持久。”
正说着,只听得“蹦”的一声,弦断了。
妙玉站了起来,笑着说∶“琴中忽出异音,想必是有高人在场,何不出来相见?”
贾五忙拉着黛玉从树荫里走出来,笑着说∶“怕打扰了你呀,你的琴弹得真好。”
妙玉见是贾五,不由得一怔,也不理他,向着黛玉说∶“你来得正好,我正想请你喝茶呢。”
“喝茶也算我一个呀!”栊翠庵后面转出来一个人,正是宝钗。
“你们今天怎么都在这里埋伏着呢?”妙玉笑着说∶“好,你们等着,我去烧茶。”说着便把宝钗和黛玉的衣襟一拉,二人随他出去,贾五悄悄的随后跟了来。
只见妙玉让他二人在耳房内,宝钗坐在榻上,黛玉便坐在妙玉的蒲团上。妙玉自向风炉上扇滚了水,泡了一壶茶。贾五便走了进来,笑道∶“骗你们吃体己茶呢!”二人都笑道∶“你又赶了来骗茶吃,这里并没你的。”
妙玉拿出两只杯来,一个旁边有一耳,杯上镌着三个隶字,后有一行小真字是“晋王恺珍玩”,又有“宋元丰五年四月眉山苏轼见于秘府”一行小字。妙玉斟了一杯递与宝钗,那一只形似钵而小,也有三个垂珠篆字,镌着“点犀盂”。
妙玉斟了一盂与黛玉,仍将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绿玉斗来斟与贾五。
贾五笑道∶“常言‘世法平等’,他两个就用那样古玩奇珍,我就是个俗器了。”
妙玉道∶“这是俗器?不是我说狂话,只怕你家里未必找的出这么一个俗器来呢!”
贾五笑道∶“俗说随乡入乡,到了你这里,自然把那金玉珠宝一概贬为俗器了。”
妙玉听如此说,十分欢喜,执壶向斗内斟了一杯。贾五细细吃了,果觉轻浮无比,赏赞不绝。妙玉正色道∶“你这遭吃的茶是托他两个福,独你来了,我是不给你吃的。”
贾五笑道∶“我深知道的,我也不领你的情,只谢他二人便是了。”
妙玉听了,方说∶“这话明白。”
黛玉问∶“这也是旧年的雨水?”
妙玉冷笑道∶“你这么个人,竟是大俗人,连水也尝不出来。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着,收的梅花上的雪,共得了那一鬼脸青的花瓮一瓮,总舍不得吃,埋在地下,今年夏天才开了。我只吃过一回,这是第二回了。你怎么尝不出来?隔年蠲的雨水哪有这样轻浮,如何吃得?”
贾五听了一楞,上小学时听老师说过,雪花飘落时吸附了许多尘土,所以雪水是很脏的。自己也试过一次,用小罐头盒装满了雪,放在炉子上,结果化出来的都是泥汤儿。想到这里,不禁向杯中的看了一眼,清澈透明。是200年以前空气中的灰尘少吧,还是妙玉有个什么过滤的法子?
黛玉知妙玉天性怪僻,不好多话,亦不好多坐。吃完茶,正要约着宝钗走出来,忽然见妙玉对她使个眼色。
黛玉跟妙玉走到里屋,妙玉小声问黛玉∶“你家是苏州人么?”
“是啊,你也是么?”黛玉说。
“算是吧,你父亲家哥儿几个?”
“就他一个人。”
“堂兄弟呢?”
“也没有。”
“咦,”妙玉奇怪地说∶“他不是叫林如海吗?”
“是啊,”黛玉也奇怪了∶“你认识林家人吗?”
“不,不认识,”妙玉支支吾吾地说∶“随便问问,随便问问。”
夜探红楼(五十)
乌思道坐在红木子上,翘着二郎腿,一颠一颠的,得意地说∶“十四阿哥的人马已经过了临潼了,现在咱们是万事俱备,只欠东风啊!”
赵姨娘给他斟上一杯茶∶“别乐得太早了,你们那一肚子花花肠子,搞不成就是掉脑袋的事儿。”
“大丈夫处世,有机缘立功名,就是罗锅儿趴马路死了也直了。”乌思道笑着说∶“再说了,我就是个活诸葛,算无遗策,算无遗策呀!”
赵姨娘嘻嘻一笑∶“你就会吹牛。对了,你不是说一定要搞得这荣国府里鸡犬不宁么,这么多天了,也没见你憋出个屁来!”
“呵呵,你还记着哪!”乌思道一笑,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∶“你看看这个。”
赵姨娘接过来一看,是个香袋儿,华丽精致,固是可爱,但上面绣的并非花鸟等物,一面却是一男一女两个人赤条条的盘踞相抱,一面是几个字∶“天生一个仙人洞,无限风光在险峰”。
赵姨娘满面通红,“呸”地啐了一口∶“你这个老不正经的,是从哪个小娼妇那里拿来的!”
“什么呀?”乌思道忙分辩说∶“这个叫绣春囊,凭着它,就可以把贾府闹个天翻地复!”
“怎么会呢?”
“你听我说呀!”乌思道嘿嘿一笑∶“那大观园里除了宝玉那小子外,住的都是黄花闺女,如果和男人有了私情,她们的名声、贾府的名声,还不全都完蛋了?再说了,贾府现在主事儿的就是那个凤辣子,如果出了漏子,还不得先怪罪她?”
“哦?”赵姨娘好象明白了什么。
“我们想办法让这绣春囊到老太太,或者王夫人手里,就说是在大观园里拣的,然后啊,你就尽等着看热闹吧!”乌思道得意地说。
“哪,你是说,让我把这个绣春囊交给她们?”
“不行,她们会怀疑你,得找个她们信得过的。”乌思道说∶“我们去园子里看看。”
盛夏的下午,大观园里静静的,只听得见蝉鸣的声音。
乌思道和赵姨娘躲在大柳树后面,只见贾母房内的小丫头子名唤傻大姐的笑嘻嘻走来。赵姨娘心里一喜,说道∶“好,就是她了,”忙把绣春囊扔到小路中央。
原来这傻大姐年方十四、五岁,是新挑上来的与贾母这边提水桶扫院子专作粗活的一个丫头。只因他生得体肥面阔,两只大脚作粗活简捷爽利且心性愚顽,一无知识,行事出言,常在规矩之外。贾母因喜欢他爽利便捷,又喜他出言可以发笑,便起名为“傻大姐”,常闷来便引他取笑一回,毫无避忌。因此又叫她作“痴丫头”。她纵有失礼之处,见贾母喜欢他,众人也就不去苛责。这丫头也得了这个力,若贾母不唤他时,便入园内来顽耍。今日正在园内掏蛐蛐儿,蛐蛐儿跳走了,她就随着赶了过来。
傻大姐看到路上有一个花红柳绿的东西,就拾了起来。这痴丫头原不认得是春意,便心下盘算∶“敢情是两个妖精打架?不然必是两口子相打。”左右猜解不来,想想要去拿去与贾母看看,就笑嘻嘻的一壁看,一壁走。
乌思道和赵姨娘看了相视一笑。
邢夫人在王夫人处坐了一回,也就往园内散散心来。刚至园门前,只见傻大姐的笑嘻嘻走来,手内拿着个花花绿绿的东西。邢夫人说∶“这痴丫头,又得了个什么狗不识儿这么欢喜?拿来我瞧瞧。”
傻大姐见了邢夫人如此说,便笑道∶“太太真个说的巧,真个是狗不识呢!
太太请瞧一瞧。”说着,便送过去。
邢夫人接来一看,吓得连忙死紧攥住,忙问∶“你是那里得的?”
傻大姐道∶“我掏蛐蛐儿在山石那边拣的。”
邢夫人道∶“快休告诉一人。这不是好东西,连你也要打死。皆因你素日是傻子,以后再别提起了。”
这傻大姐听了,反吓得黄了脸,说∶“再不敢了。”磕了个头,呆呆而去。
贾五坐在山石上练了一阵内功吐纳,看见傻大姐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,就问道∶“喂,你跑什么呢?”
傻大姐看看贾五∶“我不说,我什么都不知道。”就匆匆跑了过去。
贾五一怔,怎么连傻大姐也变得这么奇怪起来了?唉,这贾府内疑点越来越多,妙玉怎么会和秦可卿是姐妹呢?她又会唱红楼梦的曲子,哪是警幻仙姑给宝玉托的梦么。“开鸿蒙,谁为清种?都只为明月情浓。”谁为清种?说得可是清朝皇室的隐秘?都只为明月情浓,说得可是怀念明朝?
夜探红楼(五十一)
贾五正在琢磨,只见五儿扮的晴雯急匆匆地跑了过来∶“二爷,娘娘派人来找你,快去吧。”
贾五听得声音不对,就问∶“你怎么了?伤风了么?”
五儿揉了揉鼻子∶“还好,就是鼻子不通气儿,你快去吧。”
贾五摸摸五儿的头,滚烫的,忙说∶“你赶快回去休息吧,多喝点热水,发发汗,叫袭人派人去请大夫。”
袭人此时正在王夫人房里,进行每五天一次的工作汇报。
袭人说∶“我只想着讨太太一个示下,怎么变个法儿,以后竟还教二爷搬出园外来住就好了。”
王夫人听了,吃一大惊,忙拉了袭人的手,问道∶“宝玉难道和谁作怪了不成?”
袭人连忙说∶“太太别多心,并没有这话。这不过是我的小见识。如今二爷也大了,里头姑娘们也大了,况且林姑娘宝姑娘又是两姨姑表姊妹,虽说是姊妹们,到底是男女之分,日夜一处起坐不方便,由不得叫人悬心。再说又有些轻浮的丫头,成天价打扮得花枝招展的┅┅”正说着,邢夫人一掀帘子走了进来,袭人忙过去施礼,只见邢夫人把脸一沉∶“袭人出去!”
袭人忙退了出去。王夫人奇怪地问∶“嫂子,出什么事了吗?”
凤姐房内。
凤姐在炕上歪着,贾蓉在炕沿上半跪着。
贾蓉笑着说∶“我父亲打发我来求婶子,说上回老舅太太给婶子的那架玻璃炕屏,明日请一个要紧的客,借了略摆一摆就送过来。”
凤姐笑道∶“也没见你们,王家的东西都是好的不成?你们那里放着那些好东西,只是看不见,偏我的就是好的。”
贾蓉向凤姐挤挤眼,笑嘻嘻地说道∶“哪里有这个好呢,只求婶子再疼疼我吧!”
那凤姐只管慢慢的吃茶,出了半日的神,又笑道∶“罢了,你且去吧。晚饭后你来再说,这会子有人,我也没精神了。”
贾蓉应了一声,方慢慢的退去。
贾蓉才走,就听有人报∶“太太们来了。”凤姐听了十分诧异,不知为何事亲来,与平儿等忙迎出来。只见邢夫人洋洋得意,王夫人气色更变,凤姐心知不好,忙陪笑问道∶“两位太太今日高兴,到这里逛逛。”
王夫人喝命∶“平儿出去!”平儿见了这般,着慌不知怎么样了,忙应了一声,带着众小丫头一齐出。
凤姐也着了慌,不知有何等事。只见王夫人含着泪,从袖内掷出一个香袋子来,说∶“你瞧。”凤姐忙拾起一看,见是绣春囊,也吓了一跳,忙问∶“太太从哪里得来?”
王夫人见问,越发泪如雨下,颤声地说道∶“我从哪里得来?我拿你当个细心人,把合府上下都交给了你,谁知你也和我一样。这样的东西大天白日明摆在园里的山石上,被老太太的丫头拾着,不亏你婆婆遇见,早已送到老太太跟前去了。”
邢夫人早就看王夫人和凤姐不顺眼,荣国府的世袭是贾赦的,当家的女主人就应该是自己,谁知道贾母偏心,把管家大权交给了王夫人。王夫人又交给了凤姐。凤姐虽然是自己的儿媳妇,却仗着贾母宠爱,王夫人又护着,对自己敬而远之,阳奉阴违。自己当媳妇受了那么多气,好不容易熬到婆婆了,却没有一个可以出气的媳妇。今天总是找到机会了。
邢夫人想到这里嘿嘿一笑,摆出婆婆谱来∶“我且问你,这个东西如何遗在那里来?”
凤姐听得,吓得更了颜色,忙问∶“太太们怎知是我的?”
王夫人又哭又叹说道∶“你反问我!你想,一家子除了你们小夫小妻,馀者老婆子们,要这个何用?自然是那琏儿不长进下流种子那里弄来。你们又和气,当作一件顽意儿,你还和我赖!”
凤姐听说,又急又愧,登时紫涨了面皮,便依炕沿双膝跪下,也含泪诉道∶“太太说的固然有理,我也不敢辩我并无这样的东西。但我纵有,也只好藏在家里,焉肯带在身上各处去?还有那边太太常带过几个小姨娘来,皆系年轻侍妾,他们更该有这个了。还有那边珍大嫂子,她不算甚老,她也常带过佩凤等人来,焉知又不是他们的?再说园内丫头太多,保得住个个都是正经的不成?”
邢夫人早听说凤姐和宁国府的贾蓉来往甚密,便冷笑一声∶“那咱们和东府断绝来往如何?”
凤姐脸又是一红说∶“太太说得是。咱们且平心静气暗暗访察,才得确实。
如今惟有趁着赌钱的因由革了许多的人这空儿,把周瑞媳妇旺儿媳妇等四、五个贴近不能走话的人安插在园里,以查赌为由,趁此机会,凡年纪大些的,或有些咬牙难缠的,拿个错儿撵出去配了人。”
王夫人听了便叫人传了周瑞家的等人进来。邢夫人又是冷笑一声∶“你的人手怕不大够吧?我把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叫来陪你们一起搜查如何?”
一时,周瑞家的与吴兴家的、郑华家的、来旺家的、来喜家的五家陪房进来了。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也来了。
这王善保家正因素日进园去那些丫鬟们不大趋奉她,她心里大不自在,要寻她们的故事,恰好生出这事来,便对王夫人说∶“不是奴才多话,论理这事该早严紧的。这些丫头们一个个倒象千金小姐了。别的都还罢了,太太不知道,一个宝玉屋里的晴雯,那丫头仗着他生的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,又生了一张巧嘴,天天打扮得象个西施的样子,一句话不投机,他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。”
王夫人自己生得丑,最恨的就是漂亮女孩子。自从贾政娶了赵姨娘之后,自己守了二十几年的活寡,虎狼之年,日子实在难打发。现在到了更年期,更是喜怒不定,听了这话,猛然触动往事,便问凤姐道∶“上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园逛去,有一个水蛇腰,削肩膀,眉眼又有些象你林妹妹的,正在那里骂小丫头,这丫头想必就是他了。”
夜探红楼(五十二)
贾五骑着马在前面一溜儿小跑,茗烟骑着大青骡子紧紧跟着。才到鼓楼西大街,路边忽然撞出了一个衣衫褴缕的老妇人,几乎碰了贾五的马头。那马长啸一声,前蹄立起一人多高,好不容易才停下,差点把贾五从马上甩了下来。
那老妇人吓得一屁股坐到了路当中。茗烟跳下骡子∶“嘿,老太婆!你找死啊!”
贾五急忙做手势止住茗烟,自己跳下马来,伸手去扶那老妇人∶“大娘,您摔得不要紧吧?”
那老妇人躺在地上不动,用袖子蒙着脸嘴里叫着∶“哎哟,可摔死俄啦,俄都动不了啦!”
茗烟骂道∶“你个外地来的老帮子,还想讹上爷们儿不成!”
贾五瞪了茗烟一眼∶“你住嘴!”又从怀里掏出了二十两银子,递给那老妇人∶“老太太,都是我不好,您先去找个大夫看看,如果不够再去我家找我。”
那老妇人忽然“噗哧”一笑,从地上站起来,掸掸身上的土∶“真是孺子可教也,怪不得甘凤池喜欢你。”
贾五一楞,忽然发现那老妇人其实也不老,特别是一双眼睛,象少女一样闪着俏皮的光。
那妇人在贾五的脸上仔细看了看,叹了一口气∶“天门晦暗,恶运缠身,一年之内,怕还有血光之灾呢。”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玉佛递给贾五∶“你带着这个吧,能不能闯得过去,就看你的造化了。”
贾五刚要说什么,只见那妇人迅速闪入一条小巷子,就不见了。
紫禁城内长春宫。
贾妃慈爱地摸摸贾五的头∶“又长高些了。皇上后天要开个千叟宴,要有诗文比赛。我跟皇上说了,叫你来显露一下。”
贾五心想∶变法的事情困难重重,怎么还有这份闲心。他叹了一口气∶“十四阿哥最近有什么消息么?”
贾妃脸一红∶“他么,听说快到青海了。”
太监秦六走进来跪下∶“禀娘娘,内务府给您送冰块儿来了。”
贾妃摆摆手。秦六指挥着两个小太监把一块二尺见方、半尺厚的冰块放到屋子中央的金漆大木盆里,然后知趣地退了出去。
屋子里顿时凉快了下来,贾妃抓了几个荔枝放在冰块上,对贾五说∶“那天娘来这里,说你不小了,也该考虑娶亲了。”
贾五不由得脸一红,仔细听着。
“老太太是希望亲上加亲。咱们家亲戚里面,说相貌,薛宝钗姑娘可是一等一的,而且薛家大富,宝钗姑娘的脾气,身体都好。咱们贾府,你也知道,现在是寅吃卯粮,出得多,入得少,这个架子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。”
贾五一听吃了一惊,忙说∶“不,我不要娶宝姐姐。”
“为什么?”贾妃奇怪地问∶“她那么漂亮你还不喜欢?莫非,莫非你心里有了别人不成?”
“我,我喜欢林黛玉。”贾五吃力地说。
“林黛玉?!”贾妃的脸色马上沉了下来∶“她虽然漂亮,可是身子那么单薄,不象个有寿的。”
“除了她,我谁也不娶。”贾五坚定地说。
“你,”贾妃气得浑身发抖∶“你不知道吗?”她压低了声音∶“林黛玉其实是四阿哥的女儿。四阿哥阴险毒辣,他,他害了我一辈子。”
说着,牙齿咬的咯吱地响。
贾五走到贾妃身旁∶“我知道四阿哥害了您。可是,父亲的帐不能算在女儿头上。”他拉起贾妃的手∶“我知道您一辈子为情所苦,您不意我也象您那么苦吧,娘?”
这个“娘”字叫得贾妃如五雷轰顶。她楞了好久,一把抓住贾五∶“你,你都知道了?”
贾五点点头∶“嗯,十四阿哥都告诉我了。”
贾妃紧紧地把贾五抱在怀里∶“孩子,孩子,我是你娘,我做梦都梦见你叫我娘,你再叫我一声。”说着,泪如雨下。
贾五含着眼泪叫道∶“娘。”
“好,好,好┅┅”贾妃才说了几个字就泣不成声了。过了好一阵子,她擦擦泪水,笑着说∶“好,我今天就是死了也值了。你去吧,我回头跟老太太她们说,给你娶林妹妹。”
看着贾五远去的背影,贾妃不由得又掉下泪来。忽然看见地上有个明晃晃的东西,拾起来一看,却是贾五身上掉下来的小玉佛,碧绿晶莹,佛象向着她哈哈地傻笑。
一个脑袋从窗外缩了回去,正是秦六。
夜探红楼(五十三)
贾五高高兴兴地回到荣国府,一想起要娶林妹妹为妻,不禁乐得心花怒放。
要不要先去告诉林妹妹呢?想着林妹妹那又羞又喜的样子,他忍不住又笑了。
从王夫人的房前走过,忽然听得影壁后面有人说话,贾五放轻了脚步,只听得王夫人说∶“刚才你婆婆又来了,要咱们把府里的财政大权都交给她。否则她就要把绣春囊的事情告诉老太太和两位老爷。”
贾五偷偷地伸过头去看,只见凤姐想了一会儿,对王夫人说∶“太太,拳头缩回来才好打人。府里现在反正已经是入不敷出了,不如就把这个烂摊子交给她们,咱们积蓄力量,再慢慢挑她们的错儿,找机会反扑。”
贾五听了心中一凛∶好厉害的主意呀!后来毛泽东的大跃进搞砸了,饿死几千万人,把刘少奇推出来收拾烂摊子,再搞文革整死刘少奇,还不是用同样的手段?
正在此时,看见傻大姐笑嘻嘻地走了过来,嘴里还唱着∶“刮嗒板儿,唱刘海儿,刘海儿穿着花裤衩儿,谁做的,娘做的,娘哪儿呢,早死了,呜呜呜呜呜呜呜┅┅”
凤姐忙把傻大姐叫住∶“喂,你那个花荷包是在哪里拾的?”
傻大姐慌了神儿∶“我不敢说,我不知道!”
凤姐掏出一块栗子羊羹,剥开纸,递给傻大姐∶“好丫头,别怕,有我在这里,谁也不敢欺负你!”
傻大姐嘴里嚼着羊羹,呜噜呜噜地说∶“就在山石那边拾的,还听见有人讲话,象是赵姨娘。”
傻大姐走了,王夫人眉头紧锁∶“难道是老爷送给赵姨娘的?”心里又是一片妒火。
凤姐心想∶好啊,赵姨娘和邢夫人勾搭到一起去了,嘿嘿,哪咱们就比比,看谁的手段高。不过,自己也得好好筹备一下,搞不好就是拼个你死我活。
想到这里,凤姐对王夫人说∶“看来咱们和我婆婆的事情是很难善了了。不是东风压倒西风,就是西风压倒东风。真叫起真儿来,财大才能气粗。我看咱们赶紧张罗着把薛姑娘和宝玉的婚事办了吧。一来薛家大富,二来薛姑娘又是个有心机的人,咱们也好有个帮手。”
贾五听到这里,不由得害怕了起来,他知道贾妃是个没有什么心眼儿的人,如果凤姐设个什么圈套,说不定骗得她真同意自己娶了宝姐姐。只有,只有靠十四阿哥来压压他们了。
想到这里,贾五快步走进书房,给十四阿哥写信∶
“父亲大人∶儿今日进宫和我母谈了儿的婚事。母亲亦同意娶林黛玉过门,只恐怕夜长梦多,希望父王能写一封信给贾府,以玉成此事。
祝父王旗开得胜,儿宝玉叩首”
写完了,盖上自己的图章,放进一个信封里。封面写上∶大将军王亲启。
贾五长长地出了一口气,把信揣在怀里,向怡红院走去。
才进怡红院,就觉得气氛不对。袭人一脸乌云,却又似有得色,麝月眼睛红红的,好象才哭过。贾五惦记着五儿,嘴里叫着∶“晴雯,晴雯!”伸手就去掀帐子。帐子里面空空的,只是一张床板。
“咦,晴雯哪里去了?”贾五奇怪地问。
麝月“哇”地一声大哭了起来,用手指着袭人∶“你问她!你问她!”
“嘿嘿,”袭人冷笑一声∶“太太赶她出去,关我什么事!”
贾五听了一愣∶“快说呀,到底出什么事了?”
麝月抽抽噎噎地说∶“今天下午,太太派人把晴雯从病床上拉了去,一见面就骂∶‘好个美人!真象个病西施了。你天天作这轻狂样儿给谁看?你干的事,打量我不知道呢!我且放着你,自然明儿揭你的皮!宝玉今日可好些?’晴雯一听这话,便知有人暗算了她,给她打了小报告。虽然着恼,也不肯以实话对,只说∶‘我不大到宝玉房里去,又不常和宝玉在一处,好歹我不能知道,只问袭人麝月两个。’太太说∶‘阿弥陀佛,你不近宝玉是我的造化,我就看不上这浪样儿!谁许你这样花红柳绿的妆扮!来人啊,收拾她的东西,给我撵了出去!’晴雯才要分辨,王善保家的抡着扫帚就打了过来,边打边骂∶‘贱丫头,有人生来就是挨打当丫鬟,有人生来就是叼着金钥匙做公主,你小狐媚子就认命吧!’晴雯病病歪歪的,就这么被赶了出去┅┅”
说到这里,麝月已经泣不成声了。
夜探红楼(五十四)
贾五又惊又气,忙对麝月说∶“晴雯现在在哪里呢?你快带我去看看!”
袭人拉住贾五的骼膊∶“二爷,今天太晚了,明天再说吧!”
贾五甩开袭人,拉着麝月,一溜儿小跑,出了大观园。
后角门外,有三间土坯房。贾五叫麝月在外面守着,自己叫着∶“晴雯,五儿。”就推门走了进去。
五儿因为着了风,又受了王夫人的歹话,病上加病,咳杖了一日,才朦胧睡了。忽闻有人唤她,强展双眸,一见是宝玉,又惊又喜,又悲又痛,忙一把死攥住他的手,哽咽了半日,方说出半句话来∶“我只当不得见你了。”接着便咳杖个不住。
贾五也只有哽咽之分,扶着五儿坐起来∶“好妹妹,都是我害了你。”
五儿呜咽着说∶“有什么可说的!不过挨一刻是一刻,挨一日是一日。我已知横竖不过三五日的光景,就好回去了。只是一件,我死也不甘心的∶我虽生的比别人略好些,并没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样,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!
我太不服。今日既已担了虚名,而且临死,不是我说一句后悔的话,早知如此,我当日也另有个道理。”说毕又哭。
贾五拉起她的手,只觉瘦如枯柴,腕上犹戴着四个银镯,流着泪说∶“先卸下这个来,等好了再戴上吧。”因与她卸下来,塞在枕下。
五儿擦擦眼泪,就伸手取了剪刀,将左手上两根葱管一般的指甲齐根铰下,又伸手向被内将贴身穿着的一件旧红绫夹袄脱下,并指甲都递给贾五∶“这个你收了,以后就如见我一般。把你的袄儿脱下来给我穿,我将来在棺材里躺着,也就象还在怡红院的一样了。”
贾五把指甲放进荷包里,再看那红绫夹袄上绣着一匹飞马,上面有八个字∶“天马行空,独往独来”,还是自己写给她绣上去的。
贾五心里一酸,忙把自己穿的小夹袄脱下,给她穿好,就势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。
不想五儿是虚弱透了的人,这么一折腾,早已经喘成一团了。贾五把手搭在她的手腕上,只觉得脉象散乱,一种不祥的念头浮现出来。他把头贴在她耳边∶“好妹妹,我去给你请个大夫来吧。”
五儿用力拉住贾五∶“不,你不要走,你一走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。”
贾五轻轻拍拍五儿的骼膊,“好,我不走。”对着窗外喊道∶“麝月,你叫茗烟去请王太医来。”
麝月在窗外看着,早已是泪流满面,答应了一声就走了。
五儿靠在贾五胸前,身体不住地发抖,过了好一阵儿,她平静了下来,苦笑了一下∶“宝玉,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么?”
贾五抱着五儿,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那发抖的身体,轻轻在她耳边说∶“记得,当然记得。”
五儿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层红晕∶“你不知道,我打从那天以后,总是梦到你。特别是前天晚上,梦到我俩,还有四娘、林姐姐,四个人到了一个荒岛上,远远地离开了这个肮脏的地方。”
她的眼睛忽然变得又明又亮,精神也显得好多了。贾五心里有点害怕,会不会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呢?
五儿悠悠神往地说∶“我们白天种田种菜,养鸡养鸭,织布绣花。到了晚上就围在火堆前,讲故事,说笑话,做诗。我才写了两句∶‘谁家长笛飞春怨,玉杯玲珑雁影寒’,就醒了。”
贾五忙说∶“妹妹,你好好养病,等你病好了,我们就找个岛子去住上他几天。”
五儿凄然一笑∶“我的病是好不了了。你知道,我再过两天就是十五岁了。
小时候曾有个算命先生说过,我是活不过十五岁的。我总在想,等我要死的前一天,我就找个没人的地方,清清净净地离开。可是又总觉得是太孤独了。今天能死在你的怀里,我真的是最高兴不过了。”
贾五此时觉得心都要碎了,泪水一滴滴地落在五儿胸前∶“好妹妹,振作起来,你不会死的。”
五儿笑了,笑得那么安详∶“宝玉,你流泪了。有你的眼泪送我,我死了也安心。”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,喃喃地说∶“宝玉,我好冷,你抱着我,你抱紧我┅┅”声音越来越低。
贾五紧紧抱着五儿,仿佛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他的怀里慢慢地飘了出去,五儿的身体变的越来越冷。
“五儿,五儿!五儿!!”贾五声嘶力竭地叫着。
五儿平静地笑着,象睡着了一样。
贾五眼前一黑,昏死了过去。
夜探红楼(五十五)
月光下,荣国府花厅小院。
邢夫人正坐在葡萄架下的柳条上乘凉,手里提着一串儿钥匙,得意地甩来甩去。三十五年,三十五年啊,总算把这贾府的财政大权夺回来了,实在是来之不易。要提防王夫人和凤姐再夺回去,一定要培养自己的心腹人,光一个王善宝家的可不行。
赵姨娘一扭一扭地走了过来,看见邢夫人,马上满脸堆笑∶“哟,太太在这儿哪。听说以后这府上的家务就归您管了,我这儿给您恭喜啦!”
邢夫人心里一动,笑着说∶“这府里千头万绪,我哪儿忙得过来呢,你抽空儿来帮帮我吧!”
赵姨娘一拍胸口∶“只要太太看得起我,咱这一百来斤儿就交给您了!”
邢夫人亲亲热热地拉着赵姨娘的手说∶“我知道凤丫头和二太太她们结党营私排挤你。我心里早把你当了左膀右臂了,再加上三丫头,我们也不输于她们。
呆会儿抄查大观园,我怕王善宝家的一个人,给凤丫头她们耍了。你也跟着一齐去抄好不好?”
赵姨娘是个没事还要生事的人,听到这里,心中大喜∶“太太,您就交给我吧,保险把那大观园翻他个底儿朝天!”
贾五醒来,发现自己是躺在怡红院的床上,肯定是茗烟他们把自己给抬回来的。觉得口渴难耐,才要叫晴雯,猛地想起五儿已经死了,不由得眼泪又流了下来。
忽然听得外面脚步嘈杂,有人敲门。袭人嘴里应着∶“来啦,来啦,谁呀?
这么深更半夜的┅┅哟,是二奶奶呀,什么事儿啊?”
凤姐进来笑着说∶“没什么大不了的,不用叫宝玉了。是丢了一件要紧的东西,因大家混赖,恐怕有丫头们偷了,所以大家都查一查去疑。”一面说,一面坐下吃茶。
王善保家的和赵姨娘等搜了一回,又细问这几个箱子是谁的,都叫本人来亲自打开。袭人因见这样,知道必有异事,只得自己先出来打开了箱子并匣子,任其搜检一番,不过是平常动用之物,随放下又搜别人的,挨次都一一搜过。
贾五听说搜查,先是一惊,又想到林妹妹的玉碟和十四阿哥给自己的金丕、令箭早都被自己用油纸包好,藏在大槐树上的老鸹窝里了,别的也没有什么好怕的,索性继续装睡。
王善保家的查看了一阵儿,也无甚私弊之物,回了凤姐,要往别处去。
凤姐说∶“你们可细细的查,若这一番查不出来,难回话的。”
赵姨娘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封信,封皮上写着∶“抚远大将军王亲拆”,就悄悄收进了自己怀里,然后说道∶“都细翻看了,没什么差错东西。虽有几样男人物件,都是小孩子的东西,想是宝玉的旧物件,没甚关系的。”
凤姐听了,笑道∶“既如此咱们就走,再瞧别处去。”说着,一径出来,凤姐向王善保家的道∶“我有一句话,不知是不是?要抄检只抄检咱们家的人,薛大姑娘屋里,断乎检抄不得的。”
王善保家的笑道∶“这个自然,岂有抄起亲戚家来。”
凤姐点头道∶“我也这样说呢,咱们去林姑娘那里吧!”
赵姨娘听了暗暗纳闷∶“为什么凤姐不让抄宝姑娘却要抄林姑娘?两人还不都一样是亲戚?莫非宝钗那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?”
潇湘馆外。
弘历听听房子里面没有动静了,估计都睡着了,就轻轻撬开窗子爬了进去。
趁着月光,在黛玉的梳妆台的抽屉里翻着。找到一个小包儿,里面有一封信,凑到窗口一看,最后几行写着∶
“汝冰雪聪明,善体人意,不失天寅贵胄之气质,只是造化弄人,误落我林家。更可怜吾林家三代单传,竟断香烟于此也。吾已自知来日无多,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,唯有日汝能重返雍王府得享天伦之乐。亦望汝能点悟我林家之子,令其认祖归宗。则吾虽死亦不朽矣。
父林如海泣血手书”
“就是这个了。”弘历心中一喜,把信揣进怀里。
正在此时,听到外面传来许多人的说话声,弘历暗叫不好,急忙又从窗子跳了出去,钻进了小树林。
黛玉已睡了,忽报说这些人来,也不知为甚事。才要起来,只见凤姐已走进来,忙按住她不许起来,只说∶“睡罢,我们就走。”这边且说些闲话,那个王善保家的带了众人开箱倒笼抄检。
黛玉心里大惊,林如海那封信被抄出来可不是玩的。
过了一会儿,只见王善保家的得意洋洋地拿着个寄名符儿,一副束带上的披带,两个荷包并扇套,走了过来请凤姐看。套内有扇子,打开看时皆是宝玉往年往日手内曾拿过的。
凤姐笑着说∶“宝玉和他们从小儿就在一处混了几年,这自然是宝玉的旧东西,这也不算什么罕事,撂下再往别处去是正经。”
紫鹃笑道∶“直到如今,我们两下里的东西也算不清。要问这一个,连我也忘了是哪年月日有的了。”王善保家的听凤姐如此说,也只得罢了。
看着众人走远了,黛玉忙爬起来,打开梳妆台的抽屉一看,里面翻得乱七八糟,什么都在,只是那封信不见了。
夜探红楼(五十六)
凤姐等人潇湘馆出来,下一个邻近的就是探春住的秋爽斋了。赵姨娘暗想这几天好不容易探春才和自己亲近点儿了,要是为了陪这些人去查抄,再和探春闹翻了,实在不来。再有,刚从宝玉那里偷来的给十四阿哥的信,自己心里痒痒的,也想回去看看里面到底说得是什么,于是就假装身体不舒服,回自己房间去了。
凤姐眼见得邢夫人,赵姨娘和王善保家的已经勾结在一起了,不由恨得牙痒痒的。又想到如果她们把探春也拉了进去,那丫头可是有心机的,事情就复杂多了。不如趁着赵姨娘不在,挑着王善保家的和探春打起来,于是就说∶“三姑娘是个厉害人物,大家小心点儿,别惹了她。”
王善保家的本是个没心没肺的人,今天打了晴雯,骂了袭人,搜查了黛玉,正乐得屁颠颠儿的忘乎所以,就大大咧咧地说∶“没事儿,三姑娘是我看着长大的,我和她娘又是老朋友,你们就瞧我的吧!”
凤姐心里暗笑,探春最烦的就是别人提赵姨娘,你这傻婆子就等着挨骂吧,嘴里却说∶“那敢情好,妈妈的面子大,待会儿就全看您的了。”
到探春院内,谁知早有人报与探春了。探春也就猜着必有原故,所以引出这等丑态来,遂命众丫鬟秉烛开门而待。
众人来了,探春故问何事,凤姐笑道∶“因丢了一件东西,连日访察不出人来,恐怕旁人赖这些女孩子们,所以越性大家搜一搜,使人去疑倒是洗净他们的好法子。”
探春前些时侯在园子里搞承包,凤姐嘴上答应得好,下面就是不配合。王善保家的更是冷言冷语地骂,因为她没有捞到什么好处。探春一直憋了一肚子气,今天见她二人居然欺负到自己家里来了,心中大怒,冷笑道∶“我们的丫头自然都是些贼,我就是头一个窝主。既如此,先来搜我的箱柜,他们所有偷了来的都交给我藏着呢!”
说着探春便命丫头们把箱柜一齐打开,将镜奁,妆盒,衾袱,衣包若大若小之物一齐打开,请凤姐去抄阅。
凤姐陪笑道∶“我不过是奉大太太的命来,妹妹别错怪我,何必生气。”因命丫鬟们快快关上,平儿丰儿等忙着替待书等关的关、收的收。
探春看着侍书的神色不对,就说∶“我的东西倒许你们搜阅,要想搜我的丫头,这却不能。我原比众人歹毒,凡丫头所有的东西我都知道,都在我这里间收着,一针一线他们也没的收藏,要搜所以只来搜我。你们不依,只管去回太太,只说我违背了太太,该怎么处治,我去自领。”
凤姐看看王善保家的,嘿嘿一笑。
探春接着说∶“你们别忙,自然连你们抄的日子有呢!你们今日早起不曾议论甄家,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,果然今日真抄了。咱们也渐渐的来了。可知这样大族人家,若从外头杀来,一时是杀不死的,这是古人曾说的‘百足之虫,死而不僵’,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,才能一败涂地!”说着,不觉流下泪来。
凤姐只看着王善保家的和众媳妇们,周瑞家的便道∶“既是女孩子的东西全在这里,奶奶且请到别处去罢,也让姑娘好安寝。”凤姐便起身告辞。
探春道∶“可细细的搜明白了,若明日再来,我就不依了。”
凤姐笑道∶“既然丫头们的东西都在这里,就不必搜了。”
探春冷笑道∶“你果然倒乖,连我的包袱都打开了,还说没翻。明日敢说我护着丫头们,不许你们翻了。你趁早说明,若还要翻,不妨再翻一遍。”
凤姐陪着笑说∶“我已经连你的东西都搜查明白了。”又问众人∶“你们也都搜明白了不曾?”眼睛却斜斜地瞄着王善保家的。
周瑞家的等都陪笑说∶“都翻明白了。”
那王善保家的本是个心内没啥成算的人,刚才又吹了大话,素日虽闻探春的名,那是为众人没眼力没胆量罢了,那里一个姑娘家就这样起来,况且又是小老婆养的,她敢怎么。自恃是邢夫人陪房,连王夫人尚另眼相看,何况别个。今见探春如此,她只当是探春认真单恼凤姐,与他们无干。她便要趁势作脸献好,因越众向前拉起探春的衣襟,故意一掀,嘻嘻笑道∶“连姑娘身上我都翻了,果然没有什么。”
凤姐见他这样,心中暗笑,假意拉着她说∶“妈妈走罢,别疯疯颠颠的。”
一语未了,只听“啪”的一声,王善保家的脸上早着了探春一掌。
探春登时大怒,指着王家的问道∶“你是什么东西,敢来拉扯我的衣裳!我不过看着太太的面上,你又有年纪,叫你一声妈妈,你就狗仗人势,天天作耗,专管生事。如今越性了不得了。你打谅我是同你们姑娘那样好性儿,由着你们欺负她,就错了主意了!”说着,便亲自解衣卸裙,拉着凤姐儿细细的翻,又说∶“省得叫奴才来翻我身上。”
凤姐强忍住笑,叫平儿等与探春束裙整袂,口内假意地喝着王善保家的说∶“妈妈吃了两口酒就疯疯颠颠起来,前儿把太太也冲撞了。快出去罢,不要提起了。”又劝探春休得生气。
探春冷笑道∶“我但凡有气性,早一头碰死了!不然岂许奴才来我身上翻贼赃了。明儿一早,我先回过老太太,然后过去给大娘陪礼,该怎么,我就领。”
王善保家的讨了个没意思,在窗外只说∶“罢了罢了,这也是头一遭挨打。
我明儿回了太太,仍回老娘家去罢。这个老命还要他做什么!”
探春喝命丫鬟道∶“你们听他说的这话,还等我和他对嘴去不成。”
侍书因为探春没让搜查自己的箱子,正在感激,便出去说道∶“你一贯欺负别人,今个儿碰见我们姑娘,你也就是老太太吃柿子嘬瘪子了。你要是真回老娘家去,这府里少了个溜须拍马,造谣生事的,倒是我们的造化了,只怕你舍不得去。”
凤姐心里乐不可支,笑道∶“好丫头,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。”
探春冷笑道∶“我们作贼的人,嘴里都有三言两语的。这还算笨的,背地里就只不会调唆主子。”
平儿忙也陪笑解劝,一面又拉了侍书进来。周瑞家的等人劝了一番,凤姐直待伏侍探春睡下,方带着人往惜春那里去。
赵姨娘才回到自己房里,乌思道就来了。赵姨娘得意地掏出那封信来,乌思道看了兴奋地一拍大腿∶“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!这就是证据!”
夜探红楼(五十七)
宝钗刚睡下,就听得园子里吵吵嚷嚷的,忙派莺儿出去看。
莺儿一会儿就回来了,说∶“可不得了,园子里抄查起来了。宝玉那里、三姑娘那里,连林姑娘那里都抄了。”
宝钗一听吓了一跳,既然林姑娘那里都抄了,自己怕也免不了。那些王夫人放高利贷的收据,放在自己这里本来就是要瞒着贾政的,翻出来了,连她带自己都怪没脸的。再有,自己书柜里的东西,可怎么解释呢。正想着,只见凤姐一行人匆匆向自己院子走过来。
宝钗站起身来,正考虑用什么话来搪塞,谁知道她们走过来,又走了过去,却没有进来。
宝钗想了一想,就到探春房里来。只见探春和迎春正在说这抄查的事儿。
二人起身让坐,问∶“怎么你一个人忽然这时候来了?不是没有抄查你哪里么?”宝钗想了想说∶“只因今日我母亲身上不自在,家里两个女人也都因时症未起炕,我今儿要出去伴着老人家夜里作伴儿。麻烦三妹妹告诉凤姐姐一声儿。
我想又不是什么大事,就不用告诉老太太,太太,等好了我横竖进来的。”
探春说∶“很好,不但姨妈好了还来的,就便好了不来也使得。”
迎春笑道∶“这话奇怪,怎么撵起亲戚来了?”
探春冷笑道∶“正是呢,有叫人撵的,不如我先撵。亲戚们好,也不在必要死住着才好。咱们倒是一家子亲骨肉呢,一个个不象乌眼鸡,恨不得你吃了我,我吃了你!”
宝钗忙陪笑∶“三妹妹,谁又得罪了你呢?”
探春因笑道∶“你别装老实了。除了朝廷治罪,没有砍头的。你不必畏头畏尾。实告诉你罢,我刚才把王善保家那老婆子打了,我还顶着个罪呢。不过背地里说我些闲话,难道他还打我一顿不成!”
宝钗忙问因何又打他,探春悉把方才怎的抄检,怎的打她,一一说了出来。
弘历从潇湘馆的窗子跳出来以后,怕被抄查的人们发现,拼命往小树林子里钻,钻来钻去又迷了路。他定下神儿来,看看星星,北斗勺子上面应该是北极星了。自己是从南边墙上跳进来的,转悠了这么半天,估计离北墙不远了。他掸掸自己身上的树叶蛛网,向着北边走去。
转过小土坡,是一片湖水,水的那边就是院墙了。弘历加快了脚步,向墙那边走去。
忽然右手侧湖水那边红光一闪,一盏红灯笼点了起来。提着红灯的,是个白衣少女,长长的头发,窈窕的身段,虽然只看得见背影,也觉得出是个绝色美女了。
那少女把灯笼挂在树上,呆呆地站在琴台前轻轻唱了起来∶“十年磨一剑,霜刃未曾试,今日把示君,谁有不平事!”歌喉清脆婉转,又有一种悲凉气氛,弘历不由得听呆了。
弘历沿着湖边悄悄地向那少女走去。十丈,五丈,三长┅┅那女孩听得有男人的脚步声,也不回头,只是幽幽地说∶“宝玉,是你么?”
那女孩正是妙玉。自从那天晚上和宝玉、黛玉、宝钗三人一起吃茶以后,宝玉的身影总是在她眼前晃来晃去。可自己是佛门的人,不应该有男女情孽才对,更何况父亲临死前的嘱托。自己本想静下心来坐禅,谁知道一闭眼睛就是宝玉那调皮的笑脸。没奈何,出来院子里散散心,会有这么巧,刚刚碰上宝玉?
弘历走到妙玉身后,猛然把她拥在怀里。妙玉想挣扎,身体却软绵绵的,一点力气也没有,只是低低地说∶“宝玉,宝玉,别这样。”
弘历嘿嘿一笑∶“小美人,听我的,包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。”
妙玉一听并不是宝玉的声音,又惊又怒,两臂一缩,从弘历怀里滑了出来∶“你是什么人?敢来我这里放肆!”
弘历见妙玉杏目圆睁,面颊飞红的娇羞样子,身体不由得趐了半边,忙陪笑说∶“我就是宝玉呀,而且是真的宝玉,雍亲王家的宝玉贝勒,正经的金枝玉叶呢!”说着又伸手来拉妙玉。
妙玉冷笑一声,右手刁住弘历的手腕,左手成掌,一记“宋挥玉斧”劈在了弘历的右肩上。只听得“喀喳”一声响,弘历叫了一声就捂住肩膀坐在了地上,他的右骼膊已经被摘了环了,动都动不了了。
弘历痛得浑身冒汗,知道这下可碰到高人了,正琢磨着说点什么花言巧语能骗她放了自己。
妙玉看着坐在地下的弘历,眼睛都要冒出火来∶“满鞑子,杀我汉人,夺我大明的江山,今天居然敢欺负到我的头上来了!嘿嘿,明年今天,就是你的忌日了!”说着在琴台上一按,“当”一声,跳出一把六寸来长的雪亮匕首。
夜探红楼(五十八)
妙玉拿起了匕首,双手合什,把那匕首夹在两手之间,向着南方跪下∶“爹爹,永历皇爷,大明列祖列宗,师傅,您们英灵在上,妙玉反清复明矢志不渝,今天就要开杀戒了!”说罢,磕了三个头,泪如雨下。
妙玉擦了一把眼泪,转过身来∶“今天我就要为永历皇爷,为扬州,嘉定,为千百万被害的中国人报仇!”说着,手腕一扬,匕首在空中翻了个跟头,在月色下掠起一道寒光,又稳稳落回妙玉的手里。
弘历吓坏了,急忙叫道∶“小姐,仙姑,不要动手,我不是满州人!”
妙玉冷笑一声∶“雍亲王的儿子不是满州人?你想骗谁?以为我是三岁的孩子不成!”
看着冷灿灿的匕首离自己的喉咙越来越近,弘历哀求地说∶“我不是,我真的不是满州人。我是汉人,是林如海的儿子。”
听到“林如海”三个字,妙玉一怔∶“林如海?你怎么会是他的孩子?那林黛玉呢?”
弘历一听事情有转机,忙挣扎着从怀里把从黛玉那里偷来的信掏了出来,讨好地说∶“仙姑您看看这个,”说着把信递了过去∶“那林黛玉才是雍正的孩子呢!”
妙玉接过信,走到灯笼下看着,面色逐渐缓和下来∶“是有点像林叔叔的字体,”她走到弘历身边∶“再先委屈你一下,我好进去对对字体。”
说着用脚尖在弘历左右两腿的环跳穴上各踢了一下。弘历只觉的麻趐趐的,两条腿都动不了了。弘历心中暗暗骂着,嘴里却笑着说∶“您尽管去对好了,我就在这儿等着,保险是真的。”
妙玉走进房内,从床下拖出个红箱子,打开锁,拿出一捆信件。找到一小迭写着“林家”字样的,抽出一封信看看,信上写着∶“兄长见字如唔∶
弟于半年前娶得荣国府之女,所知清宫秘闻甚多,于我大业颇有助益。三弟情场失意,一直颓唐不振,兄长可酌情劝之。弟进日觉得身边密探颇多,兄长千万小心,不可贸然联系。
二弟林如海百拜”
妙玉仔细对照了一下两封信的字体,果然一样。怪不得那天林黛玉对林家的事情一无所知,原来她是掉了包儿的,眼前的这个才是┅┅想到这里,她急急忙忙地走了出来,在弘历身边蹲下,先把他的骼膊复了位,然后再解开他腿上的穴道,笑嘻嘻地说∶“堂弟,对不起啦。”
弘历听了又惊又喜,怎么这个小美人叫自己堂弟呢?当然有了这么好的机会就要顺杆子爬,他嬉皮笑脸地说∶“好姐姐,给我说说咱们家的事儿吧,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呢?”
妙玉是个细心的人,想了一下,说∶“我还要最后查证一下,你把鞋袜都脱了。”
弘历乖乖地脱了鞋袜,心想∶幸亏我出来前洗了澡,换了袜子,要不啊,嘿嘿! 死你了。
妙玉把灯笼提过来,在弘历的脚趾上仔细看着∶“小脚趾头的指甲是分成两半儿的,思,你真的是汉人了。哎呀!你的脚真够臭的。”
弘历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∶“姐姐,你还没给我讲咱们的家史呢!”
妙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∶“你听说过永历皇帝吧?”
“当然,那是明朝的最后一个皇帝,后来被吴三桂杀了。”弘历对这段历史很熟,得意地说。
“那年吴三桂大兵压境,永历皇帝退到缅甸。永历皇帝有三个不到五岁的儿子,离开中国前,他把这三个儿子托付给手下三个家人,一个姓柳,一个姓吕,一个姓林,嘱咐他们把三个孩子抚养成人,为自己报仇,反清复明。”
“哦?”弘历似乎明白了什么。
妙玉接着说∶“三个家人发誓要把这三个孩子抚养大。永历皇帝说∶就叫他们随你们的姓吧,姓朱太容易受怀疑了。名字也改了吧,国恨家仇,仇深如海。
大的就叫柳如海,二的就叫林如海,小的就叫吕如海吧。”
“后来缅甸发生宫廷政变,新国王为了讨好满清,包围了永历皇帝的住所,大将沐天波等人被杀,永历皇帝被俘,后来又被吴三桂绞死了。柳林吕三人听说就带着三位小王子,埋名隐姓,回到了江南。”
“那么,你就是┅┅”弘历犹犹豫豫地问。
“我就是柳如海的女儿。我还有一个哥哥,一个姐姐。哥哥十年前出游,一直没有消息,姐姐死了,为了反清复明。”妙玉说着,眼睛里充满了泪水。
夜探红楼(五十九)
雍王府后花园。
雍正长长地吸了一口气,紧跑了几步,猛地转身,一扬手∶三支八卦金镖齐齐地钉在靶子的红心上。
“好,好!好一个百步穿杨!”乌思道大声喝彩着∶“王爷文武双全,古今名将谁也比不了啊!”
雍正得意地哈哈一笑,拔下靶子上的金镖∶“近来有什么消息吗?”
“王爷,昨天晚上西宫里那位老太妃死了,皇上伤心得不得了,百日之内不得娱乐,那千叟宴也押后了。”乌思道凑近一步∶“您听说没有,您的母妃想叫十四阿哥回来奔丧呢!”
“哦?有这等事?”雍正双眉紧锁。他和十四阿哥是一母所生,和天下的大多数母亲一样,他娘也是最疼爱小儿子。自己还没有布置好,如果老十四此时回来,怕还有麻烦。
看着雍正发愁的样子,乌思道一笑,说道∶“王爷,您看看这个,是贾环弄到的。”说着掏出一封信来。乌思道把这个功劳推在贾环身上,一是不好意思提赵姨娘,二来也想让雍正对贾环有个印象,以后好提拔,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么。
雍正接过信来坐在石凳上仔细看着∶“咦,这是贾宝玉写给老十四的,还管他叫爹。哈哈!进宫见母,连贾妃是他娘也招了。”
“王爷,这是物证,人证咱们也有,那天秦六还亲耳听到贾宝玉管贾妃叫娘呢!”乌思道说。
“好!”雍正在乌思道的肩膀上拍了一下∶“皇上近来和贾妃简直是寸步不离,捧着怕摔了,含着怕化了,要是知道她和老十四有了这一手,嘿嘿!”雍正站了起来,仰天大笑,震得屋檐上挂着的风铃叮当作响。又转向乌思道∶“等我登了基,你就是开国的大功臣啦!”
宝钗把大包小包的东西装了一马车,正准备要搬出大观园,只见平儿匆匆地赶来。
平儿叫住宝钗∶“姑娘可听见我们的新闻了?”
宝钗说∶“没有啊,连日我娘生病,所以你们这里的事,一概也不知道,连姊妹们这两日也怎么没见。”
平儿笑道∶“老爷把二爷打了个动不得,难道姑娘就没听见?”
宝钗一想,这可有意思了,全面开战了。邢夫人夺了凤姐的经济大权,贾赦又来打贾琏,婆媳、父子闹成一锅粥了,就说∶“早起恍惚听见了一句,也信不真。又是为了什么打他?”
平儿咬牙骂道∶“都是那个贾雨村,半路途中哪里来的饿不死的野杂种!认了不到十年,生了多少事出来!今年春天,老爷不知在哪个地方看见了几把旧扇子,回家看家里所有收着的这些好扇子都不中用了,立刻叫人各处搜求。谁知就有一个不知死的冤家,混号儿世人叫他作石呆子,穷的连饭也没的吃,偏他家就有二十把旧扇子,死也不肯拿出大门来。二爷好容易烦了多少情,见了这个人,拿出这扇子略瞧了瞧。据二爷说,原是不能再有的,全是湘妃、棕竹、麋鹿、玉竹的,皆是古人写画真迹,因来告诉了老爷。老爷便叫买他的,要多少银子给他多少。偏那石呆子说∶‘我饿死冻死,一千两银子一把我也不卖!’”
宝钗是个喜爱古董的,听了忙问∶“有真有那么好的扇子?”
“可不是,”平儿接着说∶“老爷没法子,天天骂二爷没能为。谁知贾雨村那没天理的听见了,便设了个法子讹他拖欠了官银,拿他到衙门里去,说所欠官银,变卖家产赔补,把这扇子抄了来,作了官价送了来。那石呆子竟活活的死在了大狱里。老爷拿着扇子问着二爷说;‘人家怎么弄了来?’二爷只说了一句∶‘为这点子小事,弄得人家家破人亡,也不算什么能为!’老爷听见就打了起来了,脸上打破了两处。我们听见姨太太这里有一种丸药,上棒疮的,姑娘快寻一丸子给我。”
宝钗听了,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,这样仗势欺人,只怕总有遭报应的一天,福祸相依,才是颠扑不破的真理。自己家哥哥也是成天胡闹,抢男霸女的,不知道什么时侯倒霉呢。于是忙命莺儿去找了一丸药来与平儿。
贾五睡到吃晚饭的时侯才起来,想起五儿,心里像小刀子割似的疼。抬腿就要下地,谁知脚下一软,“咕咚”一下就跪倒了,袭人忙过来搀他,才一碰他的手,就叫了起来∶“天啊,怎么这么烫!”
贾五这才觉得诨身上下像火烧一样,身体软绵绵的。袭人把他扶到床上,说了一句∶“我去找大夫”,就匆匆出去了。
贾五靠在枕头上,叫麝月过来询问。麝月告诉他,那天她和茗烟带着大夫回来,看到贾五昏过去了,都吓坏了。大夫号号脉,说是急火攻心,不妨事的,他们就叫了一顶小轿子把他抬了回来。
“那晴雯呢?”贾五的眼睛又湿润了∶“你找个人去给晴雯买个棺材吧?”
“你就好好休息吧,我的二爷。”麝月说∶“林姑娘听说了晴雯的事儿,就把自己的金镯子叫紫鹃拿去当了,又叫紫鹃家的哥哥去买棺材,装敛好就停放在水月庵里。林姑娘还说以后要送她回苏州安葬呢!”
“唉!”贾五叹了一口气,“林妹妹也不知道又哭成什么样子了。”猛然间又想起自己给十四阿哥的那封信,忙叫麝月在床前柜后到处地找,可是哪里找得到呢?
夜探红楼(六十)
贾五这一烧就是好几天,昏昏沉沉的。朦胧中好象看到黛玉坐在自己面前,噘着嘴说∶“金玉姻缘,金玉姻缘,我只是个草木人儿”;又好象看到宝钗,拿着金锁,毫无表情地念着∶“不离不弃,芳龄世继”;忽而又见到凤姐,恶狠狠地骂∶“叫你们夺我的权,干脆大家拼个你死我活!”;忽而又见秦可卿泪流满面∶“我不甘心,我死得实在不甘心!”;忽而又见晴雯笑嘻嘻地说∶“你好好照看我妹妹呀!”;又觉得好象五儿就靠在自己怀里,懒懒地说∶“我们白天种田种菜、养鸡养鸭、织布绣花。到了晚上,就围在火堆前,讲故事、说笑话、作诗。我才写了两句∶‘谁家短笛飞春怨,紫杯玲珑雁影寒’,就醒了。”
“五儿!”贾五大叫一声,惊醒了过来。浑身上下冰凉,都被汗水湿透了。
屋里黑黑的,只有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。他猛地想了起来,五儿已经死了,泪水不由得流了下来。男儿有泪不轻弹,只因未到伤心处,真正到了伤心得时候,男儿也不比女儿的泪少呢。他坐了起来,听得远处的邦子敲了四下,是四更天了。
一阵冷风吹来,贾五打了个哆嗦,他抓起了枕边的小袄就往身上穿,只听得“哧啦”一声小袄开线了。低头看去,月光照在小袄上,一匹生着双翼的飞马,踩在祥云上。
这是五儿的小袄,他一阵心酸,又想起最后一次见到五儿的情景,她哆哆嗦嗦地把这个小袄脱下来给自己说∶“这个你收了,以后就如见我一般。把你的袄儿脱下来给我穿,我将来在棺材里躺着,也就象还在怡红院的一样了。”
五儿现在真的躺在水月庵的棺材里了,贾五的眼泪一滴滴落在那昂首欲奔的天马上,“物是人非事事休,未语泪先流。”贾五长叹了一口气,五儿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∶“看来你还真是个好人呢,连我的两个姐姐都这么信任你。”
“我也喜欢留下,和四娘跟黛玉姐姐在一起,还有你。”
“小白菜啊,地里黄啊,三两岁上,没有娘啊,提起亲娘,泪汪汪啊,我怕爹爹娶后娘啊。”
“什么呀,成天价就知道你的林妹妹!”
贾五疲倦地闭上眼睛,五儿的笑容浮现在他面前,俏皮地说∶“她呀,有事回苏州去了,你有什么事啊,跟我说也是一样。”
一幕一幕的往事,随着泪水一滴滴地打在他的心头。他打开窗子,外面月色如水,照着湖边的残荷垂柳。“芙蓉如面柳如眉,对此如何不泪垂?”贾五痴痴地站了一会儿,拿出纸笔墨砚,应该写首悼念五儿的诗,怎么开头呢?就用五儿最后留下的那两句吧。
他就着月光,在砚台里倒了点水,研了一会儿墨,蘸了蘸笔,工工整整地写下∶“谁家短笛飞春怨,紫杯玲珑雁影寒”,下面呢?他想起了那绣着飞马的小袄,想起了五儿那凄婉的笑容,心里悲愤不已,提笔写下∶“折翼九天悲玉马,摧心一夜妒红颜”,那么好的女孩,可惜红颜薄命,自己才认识了几个月。贾五叹了一口气,又接着写∶“相知不在相识久,我为五儿吟此篇”。该结尾了,五儿那么美丽可爱的女孩子,她的位置应该是在天堂上和嫦娥、织女、百花仙子、朝霞仙女一起。贾五看看外面,天已经蒙蒙亮了,只有金星孤零零地挂在天边。
麝月醒了,起来披上衣服∶“二爷,病才好,就这么早起来啦?写什么呢?
我去给你坐点热水吧。”
“好吧,”贾五随口应着∶“我在给晴雯写诗呢。”
东方越来越亮,天空由黑变青,由青变红,一瞬间仿佛把半边天都烧着了,血红的朝霞翻滚着、咆哮着,把大地映得金红一片。贾五只觉得热血沸腾,站起身来,望着窗外,大声吟道∶“不落金星归碧海,化作朝霞满云天!”
话音刚落,只听得窗外有人说∶“好!好华丽的诗句!”
麝月才把热水盆放下,听到声音回头一看,吓得大叫∶“哎呀我的妈呀!晴雯显魂来了!”就昏倒了过去。
(待续)